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在登上马车的瞬间终于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躺在宫里的凝香殿,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盯着天花板出神,宫女拧干巾帕敷在她的额头上,又给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暮云一直闭眼躺着也不抵抗任由宫女拾掇,当偌大的宫殿中悄然无声后她才睁眼,偏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不久前还沾染了裴庆的鲜血的手已被洗净,她鼻子一酸,眼泪不自觉地滚了下来。
裴衍想进去看她如今却不能够,宫里的禁军赶来之前太监宣读了圣旨,一来表彰他处决了刺客救回了县君,而来他们将她迎回了皇宫。这两个结果都非是他想要的。
他立在凝香殿正门,此时却感到胆怯,她一步步决绝地甩开他然后走向马车,在刚踏上轿凳的时候就晕了过去。那披风上的鲜血干涸冰冷,她的面色苍白如雪纤弱的手紧紧拽着拳头,指缘处被压迫得同样苍白。
裴衍看着心疼,她无疑是在恨他吧?比起之前听闻她和裴庆出逃的愤怒被心痛取代,他想当场将她抱起送回府邸照料,可那该死的宣旨太监上前制止了他并将她送回了宫中。
她最后的一句话是带着赌气的成份,裴衍尽量不把那话当真,别说她成了皇子妃,就算是成了皇妃他也有自信自己能将她夺回,可她那样的决绝失望,为了气他,竟然甘心走进那个她数度想脱离的牢笼。
“她……如何了?”裴衍问道。
宫女面面相觑,他们听说了面前这个大人就是救了荥阳县君镇压刺客的人,对他是又怕又恭敬,她们疑惑地是为何一个奉命办事的臣子会这么关心一个未来的皇子妃。
“回大人的话,县君还睡着,奴婢们给县君换了干净的衣裳,现在照太医的方子去熬药。”宫女道。
太医的诊断不敢瞒他,惊吓过度导致昏迷,还有肝气郁结之象。
皇帝要杀裴庆的御旨被宣读后,他有过一瞬间的动摇。要不是他们还打算一路北上,他或许在颐镇的时候会放过裴庆一马。
正当他准备进去瞧她一眼时,殿外传来了脚步声。李潼几乎是跑了过来,见裴衍在门前也并不感到意外。
“裴卿,暮云她如何了?可有受伤。”李潼问道。
裴衍不言,陈平立在一旁上前回道,“五殿下,县君并未受伤,她如今受了惊吓正昏睡着。”
李潼听后恨恨地一拳捶向廊柱,啐道,“该死的刺客,裴卿,还是多亏了你救回了暮云。”
陈平束手见裴衍还未有回应也有些尴尬,继续圆场道,“我们大人也受了点伤,五殿下,还是待县君醒转再探望比较好,大人,您也该让太医瞧一瞧才是。”
裴衍这才点了点头,向李潼一礼转身离开。
李潼看着他二人离开的背影皱眉看着,宫女很快又抬了东西来向他行礼,他看了一眼有熏炉和兰汤还有安神用的各种物事,他摆摆手让她们进去。这才转身去了简充仪的宫殿。
她听着门前窸窣的脚步声停下这才侧卧在榻上痛哭出声,宫女进来时纷纷跑上前来查看,她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下了榻,宫女怕她想不开要将她固定在榻上,她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裴庆……的尸身如何了?”暮云流着泪说道。
站在前头的宫女踯躅道,“县君,刺客的尸身已被送回宫里,陛下震怒,吩咐将此人……此人碎尸……”
他们竟然连个全尸都不让裴庆留具全尸,暮云感到更加难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串一样不停地滚落下来。
“闭嘴,你怎能对县君说这些……县君别听这丫头胡言,裴大人说了那刺客身上还有许多秘密,故而向陛下回禀了要带回去调查,陛下这才松口。县君别哭了,腹中可感到饥饿?先进一些吃食吧。”
她哪里还吃得下东西!一想起了那个场面她就恶心想吐!她此时对裴衍憋了满肚子的恨意无处发泄。
“你们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她不停抽咽,哭到嗓子干疼。复而躺在榻上出神,想起了裴庆最后的那句话来,他称裴衍为殿下。
一个已故多年的皇子死而复生,暮云在脑海中将他能逃生和裴庆关联了起来,兴许就是裴庆救了他,居然把自己的救命恩人毫不留情除掉,真让她感到胃部翻涌。
该怎么让他也承受自己今日所受的痛苦和惊吓呢?暮云不禁冷笑,她想把他加诛在自己身上的折磨也让裴衍承受一番,但她没那么笨要牺牲自己一生的自由和幸福去做这种傻事。
那就让他痛苦好了,爱而不得也是一种痛苦。
“要报复一个男人就是让他先爱上你。”她被自己心里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她也变成一个工于心计的人了?这让她感到恶心和厌恶,但还有点期待。
裴衍说过喜欢她,但他爱她吗?
暮云对于这个疑问不敢肯定。
裴衍屏退了太医,往乾坤殿来了。皇帝听闻刺客已死,像是突然好了起来。
“上前些,裴卿。”皇帝坐在龙椅上,向裴衍招了招手。
他在面具下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冷笑。裴衍感觉现在自己就像只被套上沉重枷锁的狗,而龙椅上这个自以为能牵住项圈的人正在用一种夸赞的眼神仰视着他。
皇帝觉得松了一口气,他十分庆幸裴庆死了,他再也不会让他们父子俩再生嫌隙了。他把裴衍一直对自己既恭敬又冷淡的距离感归咎于裴庆对他的洗脑。
这究竟是出自于君臣之礼还是出自于他身为皇子对他自己父皇的疏离感?皇帝不愿意深究这个问题。
“你做得很好,朕应该嘉奖你。赏赐是不能少的,朕病初愈,朝中诸事太多,朕听闻五殿下近来监国其中少不了你的功劳,朕欲给你封爵,授你位在公亲之上。”皇帝道。
皇帝想一步步来,先给他封爵再慢慢想法子揭露他的身份,他的爱子必将傲视于所有人,而前提是他会甘心乖乖地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陛下的封赏,究竟是对臣救回县君还是对于臣斩杀刺客的嘉奖?”裴衍问道。
皇帝果然不悦,即便是亲子他也不习惯他这样公然地质问自己。
“两者皆有。”
裴衍道,“那么,臣请陛下降旨,让臣统领大綦重兵抗击胡人和叛军。”
皇帝一震,他能理解为臣为子想建功立业的心,战场上刀剑无眼,将士们的脑袋随时系在裤腰带上。但这是他的儿子皇帝不想他只身领兵冒险。
裴衍继续道,“大綦内忧外患,陛下先前说让臣领兵,但一直不肯交与臣下兵权,臣不明,还请陛下明言。”
皇帝一直想逼他自曝身份,即便他是一个罪妃的儿子他也有办法保住他立他为储,但现在反而是他自己在逼自己这个做父皇的承认他的身份。
他希望儿子勇敢,却不希望他太过勇敢。
裴衍亦在试探,皇帝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却不肯松口兵权,身在皇家,在权力面前谁都无法真正放心,一旦兵权旁落,对于执政者而言无异于拱手江山。
“此事朕已说过会考虑,你不必再多言。”皇帝道。
“陛下既无让臣领兵卫国之心,就罢免臣的官职贬为庶人吧。不瞒陛下臣十分向往那种悠扬见南山的田园生活,若陛下应允,臣愿就此远离朝堂此人不入官场不问世事。”裴衍步步紧逼,他今日的情绪已快被逼到极限,无论是依命手刃恩人还是让他心爱的女人恨他,裴衍都不想再忍了,他第一次这般不能冷静自持,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女人对他满腹怨恨的眼神。
“裴衍!”皇帝被这句话气到了,连手指都在颤抖,“罢了,今日你抓拿刺客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早朝朕再与众卿商讨征讨之事。”
他在心里冷笑,皇帝果然已经知晓他的身份,不然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忤逆他。这不是对待臣子的态度也不是对待皇子的态度,要不是现在其他皇子不中用,皇帝绝对不会允许别人这样忤逆和触怒于他。
他故意将那个带钩给了李昂的儿子李晤,为的就是试探自己若还活在时间皇帝的态度。
裴衍拜道,“谢陛下,臣还有一个请求,请陛下成全。”
“你说。”
“这个刺客身份非同小可,臣已查明,此人曾是已故去的赵淑妃宫中的护卫,亦是她的义兄。请陛下允许臣为此人发丧。”
皇帝一惊,看着他一副不会妥协的眼神,生怕他又说出什么辞官的话来,只得松口道,“不兴道场,不立碑墓,你要替他发丧便随你,只是这一切都要秘密进行除了你我不许有第三人知晓。”
裴衍冷笑,“臣谢陛下。”
皇帝摆手让他退下,这才捂着胸口犯起了痛来,王拙立马上前就要宣太医,皇帝制住了他。
“朕怎会生出这样的儿子?”皇帝不可思议地怒声道。
王拙替皇帝拍了拍背,道:“这是陛下之幸,大綦之幸啊。”
皇帝知道王拙已猜到自己的心思,问道,“何幸之有。”
“六皇子有为君之才,文韬武略自不必说。他要领兵伐胡筑我大綦永世太平,陛下心理高兴但不想纵容了爱子,这才疾言厉色了起来。”王拙笑着说道。
“哼,朕膝下皇子稀少,能继大统者没有几个。他若有个三长两短,都说万岁可哪个帝王能活到万岁,朕老了只怕哪一日就长睡不醒了,无论如何都要为大綦江山打算。”皇帝道。
裴庆的尸身被安然下葬,他终于恢复了他的原姓蒋姓,皇帝说过不许为他立碑简直可笑,一个在世上无牵无挂的人哪里还需要为自己身前铭文,他感到心里空荡,蒋庆救了他,却死于自己之手。说他忘恩负义也没错。
陈平看着裴衍心中亦是慷慨,他在心里感叹裴庆命不该绝,他们都是身若浮萍之人,不知哪一日就身首异处。
裴庆触及了皇帝的逆鳞,就算没死此生也活在被通缉的命运中,要是真正早一步离开大綦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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