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她起时,往日给她送饭的军士换成了一个漠北妇人,名叫赞丽,年岁约四十为人憨厚健谈。
她端来一碗刚煮好的粥,却见暮云站在帐外没有进去。“姑娘,过来用早膳吧。”
?“嗯。”??她进了营帐,桌子上的粥香引诱着肚里的馋虫,自从来了大漠就没有吃过米,营中倒是有军士食用的粟,也就是现代去了皮后精制而成的小米,但是因为工艺制约没有现代的那么香甜。
“这是御田粳米?”她舀了一勺放到嘴里,这和平日里军士们吃的不一样,就连裴衍她都未见他在营中食用过。
赞丽正在整理衣物,听到她这么问走到她面前道,“是的,我的丈夫是营中的伙头军,听说是今日从綦朝新运了粮草来,这些粳米就一点都紧着上头的人吃,大人说把姑娘平日里用的换成这个。”
暮云放下勺子,她大概也明白这是谁的主意,她端着碗朝帅营走去,门口的军士见她来了纷纷行礼,看着她端着碗又很是不解。
“你们主帅可在帐内,他用了早膳不曾?”??军士回道,“主帅天未大亮时整点兵马去了,今日阳光甚好,主帅吩咐下去营中将士晒甲,此时还未用早膳。”
她点了点头,正欲继续问。只见军士变了脸色纷纷拱手行礼了起来。?身后忽然传来了裴衍的笑声:“你怎来了?”
见她回过身来,看着她手上正端的是一碗粥。
“怎么了?”裴衍问道。
她这模样有点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架势?
“我没有上阵领兵杀敌,又不曾出谋献计。平日里和军士们一道用粟已是不安,怎可越过将士们使用这御田粳米?还请主帅收回成命,让我和军士们一道用粟。”
?清晨的暖风刮过碗中的米香,营帐前和被吸引来的军士好奇地伸长脖子往他们的方向眺望。“陈平!”裴衍喝道。
军士们很快把陈平叫了过来,陈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懵,他立在一旁看向暮云,这才看向裴衍。
“吩咐下去,从今日起军中所有人的伙食都要一视同仁,不分军职高低,军士们吃什么将官们也吃什么。”
“是。”陈平硬着头皮答道。
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早晨清点粮草时京中新运了新粮过来,陈平见了有一袋子上好的御田粳米便自作主张吩咐人煮了,让人送去给将官们用早膳,还给暮云也煮了一碗。
正当他以为自己替裴衍做了件好事时,没想到惹祸了。
“你随我来。”裴衍看了暮云一眼,对陈平招手道。
暮云听着周围的军士居然欢呼了起来也惊住了,他们在喊,“主帅英明”之类云云。
片刻后,陈平从营中出来了,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陈平挠了挠脑袋,有些尴尬道,“沈姑娘。你别怪主帅,这御田粳米的事他早前并不知道,这粥是我让人煮的。他身上有旧伤军医说要吃点营养的,我没来得及跟您说。”?暮云恍然大悟,这粥捧着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自己刚才走来不问缘由就指责裴衍起来,如今看来是她做得不对。
“这个你拿着吃,我先进去了。” 她笑笑把粥放到陈平的手上,然后往帅营中走去,军士立刻给她掀了帐子。
陈平“欸欸”无奈地喊了两声,那碗粥就像一个烫手的山芋。他伸手递给立在两旁的军士,谁知道他们像避瘟神一样避开。
这时,他苦笑地舀了一勺放在嘴里,从下面刚挖起来的粥还滚烫着,顿时被烫了舌头嗷嗷直叫。
她进了营帐,只见裴衍桌上的饭食也没动,他此时正坐在案前翻看簿籍。
暮云有些尴尬,方才在脑海里设想的道歉的话,这时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怎么了?”裴衍抬头问道。
“刚才我不该没有搞清事实就对你发怒,所以我是来道歉的。”
裴衍皱起了眉头问道,“道歉?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既然是有道理的建议,又何须道歉呢?”
暮云撇撇嘴,她上前去只见簿籍旁边还有一道奏折一样的东西。她在脑海里猜测的奏折的内容,要是说她想看不知道裴衍会做何感想。
“你在好奇这奏折中的内容?”裴衍问道。
这个人会读心术吗?她明明只用余光瞟了一眼。
既然被戳穿了也不用再隐藏,她点了点头道,“嗯。是否有关于我的?”耳间散落的碎发落在她的侧脸上,看着整个人有些拘谨还多了几分俏皮。她这模样看来也是刚起床不久。
裴衍叹了一口气道,“有。”
暮云抬起了下巴,指尖在案上刮了刮道,“我能不……”
“不能!”裴衍干脆利落的出口打断她的话。这封奏折里不仅涉及了荥阳县君之事,还有的就是皇帝给他的秘旨。还有关于他向朝中皇帝的施压后,皇帝的答复。
而这种事,她还是暂时不要知道的为好。
“荥阳县君这个虚构的身份如今是彻底的脱离了,虽然和我早前的计划不一样,但最终的目的还是完成了。”他答道。
暮云不禁想起了裴衍先前说过的那个计划,甚至想起了那个临时中断的计划还导致一个男人丧了命。
而这个取了他性命的人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
两人几乎是同时意识到这一点,顿时空气中无言。
她斜瞥了一眼裴衍的脸,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愧疚。但最终还是放弃在心里自嘲道,“我真傻。”
爱不能彻底,恨也是。裴衍内心深处扶起一丝难以明说的艰楚,裴庆于他而言不仅仅是救命恩人,他真心把他当做亲人。
皇帝在揭破他的身份之前给他下达了一个艰难的命令,那个命令的内容是裴庆的性命。
即便他彼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但仍未被这道密旨完全操纵。裴庆放弃了他的逃生计划选择赴死,也要埋葬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要不是裴先生,我可能早就不再人世了。他救了我自己却丢了命。”暮云鼻头发酸。
裴衍眼神流转,看着她自责的模样有些不忍,她是宁愿把所有的罪责揽在自己的身上吗?裴衍心道宁愿她直接来恨自己。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这是我的罪责。你与这件事并无关系。”话音刚落,营帐外忽然张培雲奔了进来,两人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阿衍,胡人来犯了,就在不到十里外。”???裴衍起身,他拿起枷上的军甲披上,拿下剑甲上的剑走下门阶,“吩咐将士们集合,准备迎战。”
他的动作停了一下,回头对她道,“别怕,你回营帐去吧。”
她顿了顿,点点头出了营帐。一掀开帐子,只见号角声轰隆作响不由的也紧张了起来。来防兵马在营帐中穿梭,她听着嘀嗒的马蹄声在自己的营帐中来回踱步。
先前随营的时候綦军也经历过几场大小战役,但不像这次一样胡人主动来犯,她们虽在后方但是却不免紧张起来。
“听说胡人这次来犯兵马众多,求长生天保佑战事顺利。”赞丽跪在帐中双手合十祈天。嘴里也念念有词。
暮云掀开营帐,看着营中军士已大半出动留守的军士正在看过后方。
“进去吧,别出来。”一个骑在马上的军士喊道。
“胡人来了多少?”暮云急着问道。
军士没有回答,骑马扬长而去。
她从午后一直干坐着等到夜晚,她看着桌上的的灯油忽闪忽灭上前用手挡了挡从站外刮进来的风,火光中映照着影子亦犹如她此时的心情。
方才就一直听到号角声渐渐低微,她紧绷的神经听着灯油燃烧的过程中突然的“噼啪”声,身体忽然震了震。
“姑娘上榻歇歇吧。”赞丽同样精神紧绷,看着她脸色苍白不由地出言安慰道。
“我睡不着。”她摇了摇头。
熬到午夜,她的眼皮开始打架。正当手肘不受力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她醒了过来,一旁睡在榻上的赞丽打起了呼噜声。
“唉,你在想什么呀?綦军一定会顺利没事的。”她拍了拍脸颊,起身想去营帐外取水来洗把脸让自己精神精神。
正当舀水的时候,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她扔了水瓢,猛然抬头只见骑马的军队从营外赶了回来,其中一人大喝道。
“主帅中箭了,快询军医来,快!”
暮云顿时整个人僵在原地,裴衍中箭了?
她撒腿就往帅营赶去,只见营帐前已经围满了乌压压的人。陈平拽着军医往帅营中赶去。
“快,快点。”
她立在营帐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旁边的将官们已经将营帐围的水泄不通。
张培雲从马上下了来,肩上也负了伤脸色十分衰败。
“张培雲,他怎么样了?”暮云急着握住他没有受伤的左肩问道。
张培雲愧疚地抬头道,“胡人暗算,他替我挡了那支箭。那只箭离心脏近。”他猛的锤了一下木桩,没有削去毛刺的木桩有倒刺张培雲的拳头瞬间起了殷殷的血迹。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解不了毒?”陈平拽着军医的衣领,胡子发白的军医整个人几乎被提了起来,他无法抵抗军人的蛮力。
军医战战兢兢的道,“此毒老朽从未见过,如今只能紧急将断箭取出,向上天祈求元帅平安无事。”
“放屁,像上天祈求?你是巫师还是军医?”陈平怒不可遏,把军医甩开。
暮云猛的钻进营帐中,只见榻上裴衍的胸口已经被鲜血染红。中间的那个伤口就在肋骨以下,军士取下他的胄甲和肩甲,撕开染血的白衣露出了那个让人触目惊心的伤口来。
嵌入迷糊血肉内的箭头发黑,这件箭淬了毒。
“快取热水和止血棉来,我先给主帅取下毒箭头。”军医对一旁的将官道。
暮云捂着嘴牙齿打颤,裴衍的脸色太过于苍白了嘴角处还挂着还未干涸血丝,他紧闭的双眼,额头上都是冷汗。
这里的医术水平怎么样?暮云不敢猜测,但她此时害怕极了。
“将军们先出去吧,帐内空气浑浊,主帅必将无恙。”一盘有将官提议道。
“你也先出去吧。”张培雲拉过她的肩膀,见她整个人都在打寒颤。
暮云呆呆的摇了摇头,“不,我想留在这儿,我要陪着他。”
张培雲低下头,脸色同样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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