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儿公公刚从他师傅王公公接过这项御前伺候的肥差时就已得了他的真传,经年被训练的太监判断是否合格的第一条就是要懂得察言观色,这一点旺儿做得很出色。
“陛下,早上花房里的下人说今秋新贡的芙蓉花开得极好,前些时日陛下才赏赐了五皇子殿下,是否着人赏赐些给充仪娘娘?”
皇帝眼睛还看着不远处在门槛上嬉闹的年轻儿女,声音沉沉,“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朱翠香。沈司衣倒颇有当年淑妃之仪,和朕的五皇子站在一起如何?”
旺儿眼珠子上下转动,他从前听师傅王公公提到过这个赵淑妃,虽然美人阖族已被诛但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可不低。这些年皇帝驾幸后宫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算的过来,陛下以芙蓉寓美人还提到了五皇子,难不成是想抬举沈司衣?
“自古有言,美人当配英雄,陛下乃当世之雄才,五皇子殿下亦为人中龙凤,奴才愚钝,无论与谁相配,皆是沈司衣之幸。”旺儿低头道。
“你没有你师傅的坦诚,他那个老东西说话虽不中听但还能事事说到点,那女子看似温顺但其实颇有傲骨,五皇子太过软弱,沈司衣或许能相助于他。朕已年老,可朕的儿子还年轻,若能有个知情聪慧的皇子妃从旁辅佐朕也能安心。”皇帝皱眉道。
李潼不争不抢的性子让皇帝不太满意,他不喜欢李愔,一来忌惮钱氏一族继续壮大,二来李愔的阴险的性格像极了钱皇后,这两点都让自己无法放心把江山托付给他,他希望李潼能长成自己希望的模样,但终究事以愿违。
“陛下说的是,五皇子是良善之人从不与人相争,沈司衣又是聪慧之人,陛下若有此意,不如让她再进宫来探探她的心意。”旺儿知道陛下更属意五皇子为储君,但他却从不表露出来。天家心意难测,朝令夕改也是常事。
“朕听说钱皇后之前想让沈司衣为二皇子的侍妾,可有此事?”
旺儿顿首,“回陛下,二殿下也未娶继妃,皇后娘娘兴许是想让二皇子殿下收收日常玩闹的心,所以才想让沈司衣在身侧规劝两句。”
旺儿先前得了钱皇后的照应,自然得为她说句话。他们御前太监这个活计连受宠的妃嫔都要对他们礼敬两分,原比其他下人得脸。钱皇后虽前些时日因大皇子谋逆一事被禁足,但在后宫还是主位,自己犯不着去触她的霉头。
皇帝笑而不语,信步回了乾坤殿。
暮云出了宫门还得好声好气得拱手致谢,李潼笑够了揉着笑疼了的腮帮子说好心让随从送她去官署,她先前过来时没扯谎,裴衍去了刑狱估摸着也该回了。
她故而福身,“谢殿下。”
有有李潼的随从在,估计进官署就不必畏畏缩缩。
刚走出宫门没多远的距离,只见裴衍迈着急匆匆的步伐就迎面走了过来,他身着官服走得快但仍若流风之回雪,唯有脸上那遮盖半脸的面具让暮云觉得有些突兀和怪异。
裴衍知道那是李潼的随从,方才在城门才与他见礼而过。回到官署时,他听同僚说暮云来过,他还未来得及细问便赶去了云记,后来又听说了她随李潼一起进了宫,这才匆匆赶来。
他有些后悔没有提前告知她如何联系自己,对于她进宫一事心有忐忑。
“见过裴大人,沈司衣这是裴廷尉裴大人。”随从很有眼色,示意暮云向裴大人见礼。
暮云正欲说话,只见裴衍一把牵过她的手就走,她大惊,回头看随从也是一脸惊讶来不及解释只能被牵着离开。
裴衍脚步急,手上的力道也没收敛。她不耐得“哎呦”了轻呼出声。
裴衍这才醒过神来,松开手,和她面对面相对。
“呃……你来了?”气氛有些尴尬,暮云先开了口。
她揉手的动作无意间露出了手腕上他先给为她雕刻的吠舍离手串,裴衍觉得心头的急躁被压了下去。
“嗯,怎不在官署等我?和别人跑进宫来作甚,你忘了我和你说过,这里是个对你来说很危险的地方。”
他一声一句像在指责,暮云心里有些不愉快,“我去了你的府邸,那个老管家说你在官署,我一个女子进官署太招眼,只能随五皇子一同去官署找你,后来又被邀了进宫给广安公主制新衣。”
裴衍一震官服的长袖,眼睛透着面具都能看出他的不高兴,“你如何认识李潼?”
暮云有些惊讶,他居然直呼五皇子的名讳?但先前两人去了朝阳宫的事需保密,故而谎称道:“也是先前入宫时认识的。”
裴衍觉得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好啊,先前的嘱咐她全当耳旁风。一来二往的,没多大时日把他的宿敌都识了个遍。他如今空不出手来料理李潼全忙着部署对付李愔去了,倒把她也给忽略了。
他很快压住情绪,和声问道:“你来找我是为何事?”
暮云这才想起了正事,“席翩翩的父亲席主簿因为得罪了李愔被参了一本的事你知道么?我争取正是为了此事二来。”
裴衍寒着脸,这事在朝中官员中不是什么秘密,他身为同僚自然知晓。席主簿虽忠直但为人太过执拗,如今朝中支持李愔的人占据了三分之二,他行事不懂得回旋被当做出头鸟打压不亏,但这事本不必由他裴衍出手相助,李愔麾下的官员越出格把柄就更多。
“你想让我帮他求情?”裴衍已知她的意思,此事倒是不难。
“若是帮他求情,你会有危险吗?”暮云有些不安,她知道官场上的事没那么简单,裴衍若是出手,估计会被人认为是支持李潼也许会对裴衍不利?
这事裴衍可以不必由自己亲自出手,只要稍稍知会一下手下的人就能过去。但他却对暮云关心自己的心情有些心情愉快。
他摘下面具,装作为难,“你说呢,我这一帮忙,李愔会趁机打压我,到时被参上一本的人就是我了。但是这既是你的请求,我却之不恭。”
暮云急了,“那不行,我……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他皱眉,“你找谁想办法?找李潼?还是李愔?”
暮云满脸黑线,她连忙摆手道:“我还可以找广安公主啊。皇帝似乎挺喜欢她这个女儿的,现在我领了替她做新衣的活计,若是开口让她帮忙求个情也不过分吧?”
裴衍暗笑,朝政岂是可以因为一个后宫之人就能轻易转圜的?她太天真不了解这其中的水深,他这个皇妹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甚至都比不过他的亲姑姑窿敬大长公主,皇家的亲情犹如浮萍,她这个提议也许会害了笉芜也未可知。
“她只是个公主,后宫不得干政,而且她也即将选婿,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的儿子都是李愔一派的人,你让想让她未来的夫婿落个叛徒的下场么?”
她有些惶惶然,“都是她的亲兄弟,将来无论储君之位花落谁家都是他们李家的江山?为何要闹得你死我活的境地?皇室真是残忍。”
何止是残忍?裴衍冷笑,平日里皇室中的兄弟还能维持体面,若真到了利益之争,个个都像乌眼鸡似的斗得你死我活是常态,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哪天被人算计了也不稀奇。
“兄弟又如何?权位之争都是掺满鲜血的,今日是兄弟,明日就是仇敌。李潼看着不争不抢,你以为他不想执掌天下么?谁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呢?”裴衍冷笑。
暮云觉得裴衍一谈政事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有种让她骨头发颤的紧迫感。心想他在官场久了,倒也染上了他们的戾气和冷酷了。
她不安地看着裴衍,见他目光和自己对视很快就平静下来了,他复戴上面具,轻飘飘地道:“我先送你云记,这件事交给我。两日后必有结果,但若席主簿仍不知变通,下次可不止是被人参上一本那么简单了。”
“你万事小心,一有危险要适时丢开手,若因为我而害了你,我……我心中难安。”她抓着袖口,对这件事不敢有十足的放心。
裴衍一笑,“我省得。”
回到云记时,裴衍给她留了个日常方便联络的方式,暮云心有疑惑,还是问了他为何戴着面具。
裴衍表情无辜憋着笑道,“我这个相貌那些个官员总想把自己的姐妹许给我做妻子,奈何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只得带上面具遮掩一番,打消他们的念头。”
暮云心想,骚包,自己夸自己也不脸红。但听他说有了喜欢的人还是有点脸红。
裴衍笑着离去,这可不完全是谎话,先前确实有官员要强塞姬妾给他,再加上那些提亲的官员多了他也怕,更有甚者那些官员的女儿还跑到官署偷偷蹲守把他唬住了。
他戴面具自然想是遮挡真实的容颜,虽然过了那么多年,皇帝和那几个兄弟能认出他的真实身份的人裴衍不敢打包票说没有,小心驶得万年船这种道理还是裴庆日常挂在嘴边的。
不过,裴庆已经消失几日了,先前让他寻人的事终究不是如此轻易。
陈平有其他任务,刚完成回到了裴衍身边。
“主人,裴庆几日不见踪迹,先前联络的地方他也未再露面。”陈平道。
裴衍摁了摁又有些酸痛的头,近日他的头疾缓了下来但却未有真正治愈。他从袖口中拿出一物递给陈平。
“你来看看这个,像不像是拂忧草的根茎?”
陈平细细端详,拿在鼻子下嗅了嗅,“和典册上记载图的不大像,拂忧草可是在西域某个国度才有的特殊草药,听闻那个国度自身的拂忧草的产量也极其稀少,都是受到严格管控的。主人如何得来此物?”
裴衍睁眼,眼神变得冷峻,“在裴庆的房间搜到的,他这几年在西域寻一奇人终无所获,这东西若真是拂忧草,那就不得不防了。”
陈平有些忐忑,拱手问道:“主人,拂忧草就是是何物?先前典册中的记载也是寥寥,图画经年也模糊不清了。”
“拂忧草如起名,服之能让人记忆丧失或是错乱,就像拂去忧愁一样。其草根茎和叶片有大毒,久服能让致人精神癫狂。”裴衍道。
陈平大惊失色。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