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贺翔站在拘留室的窗前,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这段日子,明明不过三个月,他却像熬了三年,甚至更久。
这段时间,他始终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到底没能从命运急转而下的风暴里缓过神儿来。
怎么想,都觉得一切不真实。
按照相关规定,官员在接受监察机关调查过程中,会被采取留置措施,留在特定场所接受调查。
在此期间,人身自由会受到一定限制。
为了保障调查的顺利进行,防止被调查人与外界串供、伪造证据等行为,一般禁止家属或其他人员探视。
他明明差几个月就能接任一把手,实现他毕生的政治抱负。
突如其来的抓捕和审查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每天都在灵魂撕裂般的状态里反省这些年犯下的过错。
到最后,他自己都震惊,为什么他会犯下这么多罪行。
是什么让他肆无忌惮到这种地步?
他在被隔离审查前,似乎从来没有冷静地思考这个问题。
此时此刻,能交代的,他都交代了,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似的行尸走肉。
窗外,秋意浓重,寒冬即至。
对面是高耸入云的办公楼群,玻璃幕墙在夕阳的余晖中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仿佛每一块玻璃都承载着无数秘密与重量,静静地诉说着权力与责任的交织。
楼下的广场上,人群稀疏,偶尔传来的喧闹声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远处偶尔传来的汽车轰鸣,衬托着这里如孤岛般的冷寂。
花坛中的秋菊正值盛放,却似乎被秋寒侵袭,颜色黯淡,花瓣蜷缩,仿佛在诉说着无声的哀愁……
这些景象,在他拥有权力和自由的时候不屑一顾,从来没觉得有什么稀罕之处。
可是,当他彻底丧失曾经拥有的一切时,他才知道,他以权谋私、放纵欲望的报应就是得不偿失。
之前,他把财富看得无比重要。
现在他才明白,生命中最重要的并不是钱财,而是自由、健康、快乐、充实内心的事业、和谐美满的家庭。
他此前一直自作聪明地贪得无厌,其实愚不可及。
为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钱财,牺牲了他曾拥有的幸福……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上犯罪的道路的?
这些天,贺翔反反复复问自己。
是从看到赵思贵挥金如土的时候,还是被哪个罪犯利诱的时候?
记忆太遥远,他记不清了。
贺翔怅然长叹,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他突然很想岳琳。
那个让他一度无比厌烦的黄脸婆。
这些年来,他动了N次抛弃糟糠之妻的念头。
要不是怕影响不好,他早就跟她离婚了。
他曾经很羡慕古代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总想跟亲生儿子母子们欢聚一堂。
现在想想,这些念头也很蠢。
都说患难见真情。
他落难后,就这两个半月时间,两个情人都火速嫁了人,矢口否认跟他有一毛钱关系。
他以为的两个心肝宝贝儿子,一个是他的,另一个不知道是谁的。
但就算是他亲生的儿子,现在也不认他,改叫别人爸了。
只有岳琳还守着他破碎的家,东奔西走给他找关系。
其中的苦楚,遭受了多少白眼,岳琳不说,他可想而知。
家里的账户都被冻结了,岳琳也接受了多次传唤,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岳琳是怎么熬过来的,他都不敢想。
一想就愧疚得想撞墙。
他的审查接近尾声,组织允许岳琳探视一次。
接到这个消息,他没有感到欢喜,而是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因为他很清楚,按照相关规定,他这种情况,人身自由受到限制,家属是不能探视的。
除非家里有特殊情况,比如近亲属病危,经办案机关同意和公安机关批准,才有可能允许家属探视。
他忐忑不安地等了两天。
今天上午,岳琳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差点儿没认得出来。
岳琳明显瘦了一大圈,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整个人憔悴不堪,头发全白了。
他知道,岳琳把腿都跑断了,但没人帮他,也没人帮得了他。
以前上赶着邀宠献媚的人唯恐避之不及,就连欣赏他的老丈人也跟他划清了界限,怂恿岳琳早点儿跟他离婚。
可是如果只是离婚,也不能成为探视的理由。
“岳琳,你告诉我,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隔着钢化玻璃,紧张地握着话筒问。
“……筝筝被人杀了!”
岳琳崩溃般大哭起来,但碍于有监护人员在旁,她捂着嘴,极力忍着激动的情绪,却忍不住埋怨他,“老贺,你到底干了什么,交往了些什么人呐?为什么筝筝会被人杀死?你知不知道,她死的时候被人毁了容,脸上没有一块好皮……”
岳琳后面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
他当时只觉得巨大的耳鸣让他整个脑袋里天坍地塌。
他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不是别人杀死了贺筝,是他这个亲生父亲一手把贺筝引上了绝路。
他不是不知道贺筝在外面干了些什么。
但他装聋作哑,觉得有人帮他富养女儿挺好,从来没加以制止。
他甚至还为有这样能干的女儿暗自欢喜。
贺筝和张东晨一直保持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他也知道。
这件事他倒是提醒过贺筝,毕竟她未婚,不能坏了名声。
可是贺筝理直气壮地把他在外面包小三生私生子的照片甩给他,告诉他别多管闲事,父女俩相安无事,否则就把这些照片给岳琳看。
他又好气又好笑,也就懒得再管她的破事了。
后来,贺筝在外面乱搞,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没闹出事儿来,他觉得无所谓。
甚至必要的时候,他还会私下动用关系帮贺筝善后。
比如周俊康就是在他的授意下,对贺筝有求必应的……
“你倒是说话呀?你到底得罪了谁?他为什么那么恨贺筝,让她死无全尸?”
岳琳痛哭地质问他。
他无言以对。
他坏事做尽,恨他的人数不清。
可是这些人为什么不冲他来,却报复到贺筝身上?
“都怪我,都怪我啊……我财迷心窍,当初要是能提醒你们父女俩儿,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岳琳痛心疾首。
他木然看着泪流满面的岳琳,知道即使时光重来,恐怕也无法改变什么。
他和贺筝都自命不凡,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说。
所以他们父女害人害己,不得善终。
岳琳最终伤心伤意地走了,腰身佝偻像八十岁的老太太,带着无尽的萧瑟……
他这一生,彻底完了。
贺翔痛苦地闭上眼睛,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他突然想起《红楼梦》里的“好了歌”中的两句。
世人都说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来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说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当初,他只觉得这是穷酸书生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废话。
现在才知道,这是金玉良言。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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