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韩昭仪被禁足的消息很快就流传了出去,引起朝中诸多猜测,又逢太上皇刚回朝,以之前官家对韩昭仪的宠爱与对韩家的看重,此时将韩昭仪禁足,显然更像是太上皇的意思。
大家便都在揣测与观望,看为了韩家一事,太上皇与官家之前是否会起争执。
谁都明白,韩家一案必然会引起两宫争端,赵祯怎么会真的不在意此事,若韩家一案是冤案,那韩崇久便是蒙冤的忠臣,以韩崇久在世人眼中的威望,赵祯不仅会沦为冤杀忠良的昏君,更甚者还可能会在青史上留下骂名。
那日赵桢对赵誉所说的话持盈还历历在耳,他让赵誉在韩辞月与韩家之间做出抉择,她终于明白了赵祯的打的算盘,重查皇后的死因并非是要为孙家做主,说到底,最终还是要落到韩家的案子上去。
那之后,一连几日持盈都没有再见到过赵誉。
持盈想,他下定决心要重查韩崇久一案时,就已经猜想过赵祯会阻拦,必定设想过应对的办法,可他怕是没有想到,赵祯会拿韩辞月的性命来逼他。
若是旁的还好,偏偏赵祯让人查出先皇后的死与韩辞月有关,有了如此大逆不道的罪名,即便赵誉如今是大虞朝的官家,也不能罔顾人伦律法,他再想要护住她都无可奈何。
持盈送赵英去南内授课,一路上赵英频频侧头看她,最后犹豫着问,“姑姑,你不开心么?”
持盈有些愕然,转头去看他,笑了一笑道,“没有不开心,姑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赵英却盯着她,她虽然是笑着,可是眼里分明带着凝重,“那姑姑是在想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么?”
持盈摇了摇头,“只是有一些事情,姑姑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要怎么去选择……”
赵英抓住她的手,紧紧握着,“姑姑你不要怕,我很快就要长大了,我会保护你的!”
持盈看着儿子,不禁眼眶一热,“我的英儿,日后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了你,姑姑就什么都不会怕了。”
侍讲的翰林师傅已经早早等候着了,持盈送他进去,又站在窗外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又长大了一点点,如今赵英真的是懂事了许多,之前还总怨赵蘅分去了持盈的关注和疼爱,如今却懂得要照顾和保护弟弟了,有时去园子里,他总要护在赵蘅的周围,张开双臂护着他,持盈在一旁见了总是心中一暖。
她从前就亏欠了孩子许多,如今又因要照顾蘅儿,不能全心全意地去陪着他补偿他,只要一想起来,持盈心中还是有些愧意的。
看了一会儿,她便起了身,对着身后的阿棠道,“去清思殿吧,我有事要面陈官家。”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主动说要去清思殿,阿棠不禁有些惊诧,不独是阿棠,黄平见了她也有些惊愕,“殿下怎么来了?”
持盈向他道,“还请黄领班通禀一声,我求见陛下。”
黄平点了点头转身而去,心里想着,若是往日,陛下不知道要怎么高兴呢,可如今陛下整日焦头烂额,怕也提不起什么心思高兴了。
赵誉刚刚发过一场火,有朝臣上了奏疏,也不知里头写了什么,黄平便见官家的眉头越皱越深,到后来,只闻“啪”的一声,便见官家将手里的奏疏重重的摔在了书案上。
他无比疲惫的样子,抬着手来揉着额头,低声对着殿内众人道,“都下去吧……”
这会儿黄平再走进去,便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赵誉见了他果然皱了皱眉头,黄平赶紧禀报,“陛下,长公主殿下来了,在殿外候着的。”
赵誉一时间没有说话,仿佛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让她进来。”
其实也不过只隔了两三日,持盈却觉着已经是许久不见了,他带着明显的憔悴,眼中光芒暗淡,不过是见了她强打起些精神。
她走到赵誉身前,赵誉一见到她,眼中便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些淡淡的笑意。
她轻声问了句,“陛下累不累?”
他并没有回答,只向她张开双臂,声音里也带了些疲惫,低哑道,“过来……”
若在平常,持盈皱着眉头瞪一瞪他也就算了,决计是不会真过去的,这会儿却就那么走了过去,坐在他的腿上。
赵誉也惊讶地一挑眉头,笑着低声道,“今日怎么这么乖?”
持盈坐在他怀里,目光不经意落到书案上,便看到了那张信笺。
她没有贸然去看那信笺上的内容,只是一眼之下,瞧见了那落款,见到“辞月”二字,便移开了目光,赵誉见了便伸手将那信笺移开。
持盈却毫不回避转头看着他道,“韩昭仪是不是让陛下不必回护她,只需替她父兄平反昭雪?”
赵誉抬眼,神色莫辨,忽而笑了一笑,握住她的手道,“孩儿他娘也不笨呢。”
持盈柔柔地问,“陛下还是难以抉择么?”
赵誉盯着她瞧,他不是没担心过,持盈见他这边护着辞月会不会不高兴,他已经不似之前那样,幼稚得想让她吃醋惹起她的注意,可当真见到她并不在意的样子,若说心里真的一丝失落都没有,那也是不要可能的。
他移开目光,淡淡答,“不提这些事了,这些日子太忙,等过些时候,我抽个闲暇找由头带你和孩子出去走一走好不好?”
持盈的唇边是淡淡的笑,不置可否。
可她心里明白,如今的情势他哪里轻易能得闲暇,太上皇与太后又回了宫中,无论寻什么由头,只带她和两个孩子出宫,怎么样都瞧着奇怪。
她看着赵誉,抬起手来,轻轻抚上他的眉心。
此刻心中有股情绪翻涌上来,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楚,好像有许多话要对他讲,却又觉得找不到什么话来准确表达。
她平静地看着他道,“如果我说,我有法子救韩昭仪呢?”
赵誉难掩震惊,愣了一下,才道,“什么法子?”
持盈缓缓开口道,“皇后临时前,我便一直在慈元殿守着,当时我见她的病渐重,喝下的药不怎么见效,我便疑心怕有什么不对,便暗中留意着,我也怕有人在药上动手脚,御药院的药量是可以钻空子,那日映春姑姑就说了,为了防着有人在这上头打主意,御药院的药在熬煮前会核对每味药的药量,还有一样,映春姑姑没有说,御药院那边还会在药熬完之后检查药渣,从药渣也可以检验出当时用药的量。”
她说着,赵誉的神色也渐渐变了。
他起初听持盈说有法子,以为是她要使个什么小聪明,听了才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
“那时我便去御药院里偷偷查了,临了御药院核查药量的记档,把药渣取了出来,拿到宫外找大夫看过了,都没有什么问题,那些临的单子我当时随手放了起来,如今也能找出来,这便是物证。”
她想了想又道,“当时白芍是皇后身边一等贴身宫女,最受皇后信任,我怕若是有人想对皇后不利会买通白芍,我便让她身边另一个叫青莲的宫女,和一个就福庆的内侍,让他俩暗中去查的,皇后死后陛下开恩典让她身边的侍女都放了出去,内侍们都发去各司里面任要职,青莲在宫外,福庆在值殿司,陛下将两人召开即可做人证。这世上受风寒拖到无药可治的人也不在少数,皇后是生产时掏空了身体,后来受了连番的打击,这才经受不住。”
赵誉没料到她竟想得这么清楚了,顿了一会儿,才道,“那两人我自会让人找来,你将药方给我,便不要再管这件事,对外只说什么都不知道,此事与你无关。”
持盈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不想我受牵连,只是事到如今,哪里撇得清干系。”
皇后之死既是没有隐情,那映春便是故意找来所谓的物证与人证,当日在福宁殿时众人那一番陈词只可能是提前串通好一场戏,这一切都是针对韩辞月,映春当然没胆子自作主张,只能是受人之命,从赵桢当日让映春来查此事,怕已经就想好了要如何来谋划,那便都是赵桢的意思,映春又是程太后的人,程太后自然也知道此事。
若此事持盈揭露了真相,那映春变成了刻意陷害,反而将此事引到了太上皇与太后的身上,赵誉自然不愿让持盈受牵连。
赵誉神色凝重,看着她问,“你莫不是还打算亲自做人证么?”
持盈反问他,“如今能为此事作证的人无外乎三人,青莲、福庆与我,他们两个只是普通宫人,你便是拿着临的单子,让他两人作证,谁不以为这两人不是受陛下的旨意,到最后又变成了陛下你偏袒韩昭仪,即便是真相也无人信,到时候青莲与福庆两个怕也没命活,即便陛下找多少宫人来,都不足以服众。”
赵誉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御赐相比,他更不愿让持盈站出来。
“我一则是一直在太后身边,二来又在皇后临去前一直在慈元殿,最清楚情况,总不会有人说我是被陛下所逼,来污蔑太后身边的人。”
赵誉却不愿听她这番解释,“你也知道这是指认太后身边的人,你以后要如何自处?”
她哪里是不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当日在福宁殿,她听着那些人陈述,颠倒黑白,心里清楚韩昭仪是无辜的,可她一语不发,因为她清楚,映春是受了谁的命。
“我今日既跟陛下你道出了真相,便已经想好了以后。”她平静地笑着。
“赵持盈!”他微愠道,“你以为我会为了辞月而不顾你了么?太上皇要我在替韩家平反与辞月的性命之间抉择,如今你是要我在你与她之间抉择么?”
持盈却看着他忽然开口,“那你会如何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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