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他正要开口,她便抢先道,“你不必说了,我非跟着你去江宁不可。”
她知道他不跟自己说,就是怕自己缠着他。
他自然一早就打算了让她也去,在岳母面前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原还怕她不愿意,打算让她在行都多待些日子,可看她这样坚决,心里反而更加担心,“那边的确简陋,你若是不习惯,随时都可以回来。”
他怕她硬着头皮去了,却又后悔,在江宁也不开心。
她没离开过父母,嫁给自己后,越离父母越来越远了。
她心里却发苦,想着他终究是不愿意自己去,可她也想好了,于是道,“我说了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来问我,我都是这句话。”
他心头发热,没忍住,一把抱住了她。
江宁的日日夜夜,他忙得都没有时间想她,即使做了梦,梦里都是这样抱一抱她。
可再好的梦,哪里及得上此刻实实在在将人拥在怀中。
“夫人……”
“嗯?”
“嫁鸡随鸡这句话,倒也不必逢人就说。”
她马上辩解,“这不是说你是鸡和狗。”
“我知道,我知道,”他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安抚小女儿一般,“到了江宁,我便抽时间多教夫人习文练字。”
再多学些文雅的话,后头这一句他没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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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益本意想让她再晚些去,谁知回到家,她就给他看了她收拾好的包袱。
甚至在他回来之前,她就已经把自己的东西给收拾好了。
“别说江宁,就算是你去了天上,我都要踩个云头追着上去。”
“什么天上,哪有这般说话的。”怪不吉利的。
“你又嫌弃我不会文绉绉说话了,这话我会说,叫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跟你说,你就算去了碧落,我踩个云头上碧落也要跟定你。”
她竟知道这句诗文,他倒是一惊,只是什么下黄泉的,更不吉利了。
成欢没好意思说,为了不让他嫌弃自己不会舞文弄墨,一直偷偷在看书,只是那些书实在难看,她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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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江宁,他住的是个两进的院落,本想着再去寻个大的宅院再去接她的,仓促带了她赶来,他怕眼下的住所对她来说太简陋了。
可她欢喜得不行,在院子里逛了一通,竟然一下子跃到了房顶去。
她到底还是年纪小。
成欢到了江宁,只如鸟归林鱼归海,畅快非凡,第二日就换了一身男子装束,让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却急忙道,“我自己出去逛一逛,不给你添麻烦,你忙你自己的。”
说完就旋风似的走了,他本是打算寻日子就要带她去城里走一走的,等晚上她回来,就得意洋洋地说,“整个江宁城,我都给摸清了,还认识了好些人!”
一连几日,她都是那副男子装扮,活脱脱一个肆意飞扬的少年郎,提着一把剑,随从也不要,一个人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这日他叫住了她,说是自己休沐,陪她去走一走。
她有些出乎意料,却也很是惊喜。
两人去了市集,他想着要不要去给她买些头饰或胭脂,可她定然瞧不上江宁城这些小玩意儿,可他竟还没给她买过什么礼物。
正留意看着,忽听她在同什么人说话。
一看,是个老翁。
“小公子,又见了,上次可多亏你,”一看又看到了薛益,那老翁眼睛一亮,“薛大人!”
周围几个人都惊讶地道,“这是薛大人?”
江宁人无不感念他赈灾之情,这会儿都围了上来。
那老翁见了成欢与薛益一起,眼睛一亮,“小公子,您原来是薛大人的护卫,难怪这么英雄不凡。”
成欢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见薛益被众人围着,眼下哪里敢说自己是他夫人,这不是给他丢脸么,只能道,“我是薛大人的家人。”
那老翁上前对着薛益道,“哎哟喂,这可真是了,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薛大人,您家小公子上次仗义相助,替小老儿打跑了那两个恶棍,小老儿正寻不到机会报恩呢。”
周围也跟随着响起了什么“虎父无犬子”“果肖其父”之类的话,成欢想解释又不敢说实话,转脸去看薛益,脸已经黑了。
回到家中,薛益的脸色仍然不好,成欢一直心里有些发虚。
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到了他面前,却像是耗子见了猫。
“我知道,这几日我有些胡闹,”她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可是我不是要给你添麻烦的,我这不是想着,你是江宁父母官,怕这里有人闹事,这才上街看到地痞流氓就教训他们。”
他彻底惊了,他原以为她只是贪玩,震惊地问,“你竟是专门去找那些无赖的?”
“哼,那是自然,”她捏着拳头,“就这几天,我可把好几拨人打得是服服帖帖的,你可没瞧见,他们那屁滚……灰头土脸的样子。”
她一把将剑给拍在桌上,“我夫君的地盘,看谁敢闹事,迟早给我一一收拾干净了!”
他一时气噎,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他果然不该这么轻易带她来江宁的。
他脸色一时没有缓和,她心中惴惴不安,过了一会儿,又自己过来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出去,那我就不去了。”
他看了看她,缓缓笑了起来,“我喜不喜欢不重要,你喜欢才重要。”
又怕她真不出去了,他补了一句,“我也没有不喜欢,我还怕没时间陪你呢。”
见她并不是不想自己出去的意思,她彻底松了一口气,夜里欢欢喜喜地睡去了。
便也忘了问他,究竟在不高兴什么。
她哪里知道,知府大人辗转一晚,第二日一大早就问下人,“我与夫人,看上去年纪相差就那么大么?”
那下人顿了顿,实在没料想大人会这样问,随后才摇了摇头,“没有,大人您和夫人看起来是天作之合。”
这样阿谀奉承的话,就更加无法宽慰到薛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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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那些人,后来终究还是知道了她是他的夫人,可在江宁待得久了,慢慢的,那些人倒不是叫她薛夫人,后面都叫她阮女侠。
他同她打趣,“想不到出了行都,我还是得沾夫人的光啊。”
江宁政和民安,分明是他日夜辛苦的操劳,他也总说这里头有阮女侠的功劳。
他太忙了,于她终究少了些陪伴。
可她开心得不得了,她喜欢江宁,到后来,私下无人时便对他道,“夫君,咱们一辈子待在这里好不好?”
他点头答好,却想到最初选择来江宁,其实自己心里清楚,是为了彻底放下另一个人。
可成欢总装作不知道,装得那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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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江宁后,他们有了夫妻之实,他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跑去找乡野大夫打听偏方。
他听丫鬟说夫人去寻医以为她有什么不适,吓了一跳,问她时她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说,“我是问他,问……要怎么才能……”
“才能什么?”
她凑近,“早生贵子。”
他神色一僵,慢慢又有了红了,低声道,“问这个做什么,你年纪还小,着急这个做什么?”
他还想过不要太早有孩子。
“可你年纪不小了啊!”她一激动声调都高了,外头的下人明显能听到。
她继续道,“你都三十好几了,人家这样的年纪,不说做爷爷,也想着要给孩子说亲了。”
他扶额,“多谢夫人提醒……”
她对这事竟然不是一时起意,有一晚掏出一个册子来,薛益一翻大惊失色。
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薛大人,话也说得不顺当了,“你,你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
“瞧你,这有什么,从前我出嫁我娘就给我看过避火图了,听说这些姿势都是容易怀上的。”她其实脸也有些发烫,但是必须要装得自然。
她很认真地翻到了后面,然后面露难色,“但是,这些是不是有点太难了,我自小练武,抱着你就算抱一晚上都没问题,但是我看这些,就太为难你了。”
薛益的脸彻底黑了。
后来她说册子是黄婶给她的,薛益彻底僵住了,“咱们灶上那个炒菜的黄婶?”
她点头,“人家黄婶有八个孩子,你瞧她身体多好。”
“你怎么跟黄婶也说这个事?”
她一脸无辜,“你教导我说要不耻下问的,我一开始有点耻,但想到你的话,我才鼓起勇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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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以为能在江宁待上一辈子,没想到,半年之后,就有了变故。
倒不是官家有了新的旨意,而是行都出了事。
薛益思量之后,决定调动厢兵赶往行都。
一开始没想到要怎么跟成欢说,可她不知怎么知道了。
她没有闹,竟然一副认真的神色问他,“你知不知道私调厢兵是个什么罪名?”
连她都知道的事,他怎么会不知道。
可即便这样他也要去,她神色复杂,嘴上却道,“我不拦着你,我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
“我陪你去。”
他大惊,“你去做什么?”
她看向他,“我不是怕你去见了赵持盈,我是怕你危险,有我在你身边,才没人能伤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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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行都时,持盈被逆贼挟持,他要入宫去救太上皇,她便自己带了人马去救持盈。
她走的时候他很担心,“成欢,要注意些,要小心为上!”
她自持武艺高强,却容易莽撞。
她笑了笑,“放心吧,保管将她好好带回来。”
见他与持盈重逢,她嘴上总是爱讥讽几句。
“见了她就这么开心,不知道的以为那才是你夫人呢。”
话是这样说的,可是护着持盈时,她比谁都上心。
因为那场变故,他们再没能回到江宁。
那时朝中大乱,也是他最忙的时候,她把她的剑给解下来,让他必须随身带着,他又何曾会短了一柄剑去,她却执意让他佩着自己的那把。
“最近太乱了,我担心你出事,我这件是我师父留给我的,寻常那些及不上。”
那时候,他没能察觉到她有什么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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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江宁出发前,成欢就知道自己有孕了,可她不能跟他说,说了他如何肯再让她随行。
入京勤王,州府里他最大胆,敢冒着杀头的罪私自调兵,也势必是第一个赶去的,那有多危险,她怎么能让他独自去。
入京后,他自然也没能察觉,她救下赵持盈的时候,他赶来第一个问的,是,“殿下可有受伤?”
他的目光,也越过了她落到了赵持盈身上。
成欢明白,赵持盈挺着大肚子,又被逆党挟持,他担心是对的,自己不该吃这一份醋。
甚至后,赵持盈肚子里的孩很可能子是舅舅的。
谁知赵持盈终究还是出了事,她被太上皇赐了死。
赵持盈被太上皇召见的当晚,薛益就已经猜到不妙,成欢听说之后,立即提了一柄长刀,准备去闯宫门。
薛益当时脸都白了,一把拉住她,“胡闹!”
他从未如此凶过,她双目泛红,他软了神色,“你不是讨厌她么?”
她被他抱进怀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她有孩子了,她肚子里还有孩子。”
过去那些仇恨如今仿佛已经淡去了,最关键的是,自己如今也是母亲,如何不生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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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赵持盈终究没能回来。
他知道后,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一点血色都没有,喃喃说着,“怪我,怪我……”
“这不怪你,”她上前劝说,“你当时怎么救得了她。”
可他不听,还推开了她,他出门要去收敛赵持盈的尸身,刚走没多久,她就晕倒在地。
国公府的下人吓了半死,国公不在府上,便去报了阮家,齐安郡主亲自赶了来。
这下,母亲也知道她有孕的事了。
她只说薛益也是知道的,母亲却仍旧恼怒,“那他还带你来行都!”
“是我逼他的!”
“你是个傻的,他却是发什么疯,你腹中有孩子,他竟然让你骑马!”齐安郡主气得浑身发抖。
“娘,我自小练武,我这身子同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你不是肉身凡胎了?不值得他燕国公心疼心疼了?”
她怕母亲对薛益发火,便搬回了阮府去,母亲则口称如果女婿能来负荆请罪,她便考虑让女儿回去,否则,就再不必回国公府了。
这样等了几日,别说人影,音讯也无,阮家派人去打听了才知道,国公送寿安长公主灵柩去西陵安葬。
齐安郡主怒极反笑,“好,往后也不必再麻烦他燕国公了,这个女儿,我不是养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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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去半月,他回来后,来阮家接她回家,阮家大门紧闭,敲了几次的门,阮家都没人来应。
这事传扬了出去,朝中同僚笑话他,又出主意,“要等等,现在在气头上是不成的,等气消了,再去赌咒发誓。”
他点头,心里想,成欢从不是个真的会对他发脾气的人,想必是岳母不高兴了,好久没回家了,让她多陪陪母亲也是好的。
也因为如此,阮家出事的消息,他竟然还是从外头听来的,再见到成欢,是在病床上。
那一晚,她爹将她母亲刺死了,一连十七刀,刀刀致命。
这件事震惊了整个行都,薛益赶去阮府,下人竟然还要拦,他想到她当下不知如何,顿时怒起,“让开!”
下人倒也不是咄咄逼人,而是面露难色,“姑爷息怒,这是县主的命令。”
她不想见他。
薛益只得回了国公府,那一晚如何也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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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出事的那一晚,因为就在家中,成欢赶去时,亲眼看到了母亲的惨状。
血流了半屋子,母亲躺在那里,背后都还看得见血窟窿。
人已经气绝多时,成欢走进去,一跨过门槛,腿一软,人已经栽倒在地。
等醒来,等着她的却又是父亲已自缢的消息。
她愣愣坐了一会儿,起身时,还是身后的丫鬟看见了床褥对她道,“县主,你怎么,怎么流血了。”
孩子没了。
好在月份小,她都没觉得有多痛,她自小跟师父学武吃苦吃惯了,便也觉得那痛竟然没什么。
母亲惨死在面前,这点痛能算什么呢?
可怜的是,她在这一晚,竟然接连失去了三个至亲。
她扶病为母亲守灵,又在灵前晕厥过去,醒来是在自己卧房内,应当是下人将她扶了回来。
她总是逞强,孩子没了,是她的错。
没多会儿,门上传来敲门声,她以为是下人,便没应声,谁知又过了好一会儿,那敲门声又起,她微愠,“谁?”
门没落栓,被从外推开,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我。”
她坐起身愣愣看着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上前,看着她心疼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这个样子了……”他轻叹。
什么样子了?她从未照过镜子。
“你怎么进来了?”她记的她吩咐过下人,暂时不想见他。
他欲言又止,最终无奈地道,“越墙而入。”
换从前,她一准要大笑出声来,可这会儿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你走吧,这是我的家事。”
他一愕,“说什么胡话,你的家事难道不是我的家事?”
“不敢。”她虚弱地道,嗓子沙哑。
“我知道,我去了西陵,你生气了……”
他正说着,她忽地盯着他,“我不该生气么,薛益?”
那声音绵软无力,却又透着一股子悲凉。
下人此时在外头敲门,她应了一声,下人便禀,“公子和二小姐去了郡主灵前,说是要祭拜。”
成欢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她一把推开薛益,却走到一旁拿起那柄长刀。
薛益一惊,要去拉她,“成欢,你这是做什么?”
她反手就推他后推几步,她是秦风立的徒弟,就算这个地步,照样不输给谁。
她快步走出去,将门一合,干脆利落地落了锁。
“薛益,等我解决好了我的家事,再来说你我的事。”
薛益知道些阮家的事,她母亲齐安郡主是官家长姐,可当年,也不过是旧都里的一个质子,赵家落魄得和一般豪门大族都没法比。
阮家行商,成欢的外祖父贪图阮家钱财,便把女儿嫁了过去。
后来她外祖父因为赵持盈的原因病死了,得罪了先帝,她母亲在阮家的日子有多难过可想而知,成欢的哥哥就是那时候重病后无人照管才去的。
谁知道呢,竟然有一天,赵誉被官家收为养子,再后来,及帝位。
她母亲受封郡主,阮家只能仰其鼻息,她母亲因为过去在阮家受辱,翻身之后治得一家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她父亲处处入低做小,寻常只如一个下人般,他跟小妾生了一子一女,齐安郡主无子,小妾就一直暗地撺掇他将阮家的家当都留给儿子。
成欢一向就不将那两个弟弟妹妹当家人,如今这一去,不知要闹出什么,他也顾不得,抬头去踹门,踹了好一会儿,门锁都整个踹掉了下去。
等他赶去灵堂,只看到一屋子的人都跪在了地上。
原来是官家赶到。
官家将成欢抱在怀中,“别怕,还有舅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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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成欢再回到国公府,确实和薛益提了和离的事。
他自然以为她只是一时闹脾气,本想好好陪陪她哄哄她,谁知又被官家调到北边御敌。
他是从北边回来的,熟悉北朝军中事务,官家有这样的打算不足为奇。
出发前,他每天都会去阮家看她,她倒不会像之前那样闭门不见,只是见了,也不会再同他说什么。
不久之后,大军开拔,薛益等来等去,究竟没有等到那个来为自己送行的人。
凉州的战火是北朝有意为之,两边何谈一直没能谈妥,他们便趁机进攻凉州,好再何谈时再多些筹码。
这样战事便没办法很快结束,在军中的日子自然艰苦,底下的士兵常看到薛大人一个人摩挲着佩剑,不知在想着什么。
战事时起时歇,这正是北朝的伎俩,就在西边拖着。
这么久了,连军中的士兵都有好些人能收到家里送来的家书,可薛益等着等着,始终都没有一封从行都送来给他的信。
夜里帐外寒风呼啸,他枕剑而卧时总是想着,这个时刻,她又在做什么呢。
她是不是,也在等着他回家。
这一日,薛益终于收到了行都送来的信,士兵将那封信送到他军帐时,那士兵第一次看到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薛大人,脸上竟露出既激动又紧张的神情。
连正在他帐中的邓威将军也笑话,“薛大人想夫人想得紧了是不是?”
可谁都看得到,在拆开了信后,薛益的脸色陡然一变。
“怎么了?”邓威疑惑。
薛益随即将那信纸折了起来,明显不想让人瞧见内容。
邓威见他脸色极差,便宽慰道,“这么久不回家,弟妹怨你了吧,是这样的,等时间再长些,她就舍不得怨你了,只盼着你早些回去。”
薛益目光沉重,声音低哑,“是我叫她受委屈了。”
那信是和离书,他人还在北边,怎么就能有了盖了官府印章的和离书。
忽又想到,她必定是求得了官家的同意。官家如今更疼惜她,她若执意苦求,官家必然会让步。
等邓威一走,他便又翻出那封信。
除了和离书,多的一个字都没有。
他将那一纸离书捏进手中,一只拳头砰地锤在桌上,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一刻,胸中涌动着千万种情绪,愤怒,不甘,愧疚,一重重的涌上来。
更多的,却是恨不能马上回到行都,到她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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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谈终于达成,西边北朝也撤了军,他与邓威终于可以率兵回朝,可此时,距离他收到那封和离书,都已经过去了半年。
一路上邓威早就看出他的心神不宁,“我看老弟你这样子是恨不能插了翅膀飞回去了,急什么,马上就能见到弟妹了。”
他苦笑着答,“从没有分开这么久过,从前若是不在一处,总担心她挂念自己,可如今才知道……”
他一句话没说话,只长叹了一声。
邓威又笑,“老弟你完了,瞧你这般模样,看来是要被夫人捏得死死的了。”
他黯然地想,这又有什么要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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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一年多再回到国公府,第一件事是问下人夫人可回来过,下人点头,他刚心下一喜,就听到下人说,“夫人来将她的物件全都搬回去了。”
他赶去阮家,却被告知成欢早已不住在阮府。
阮家的下人自然也不敢对国公爷严词厉色,只能告诉他,县主早已被官家收为养女,如今封了公主,官家早就降旨辟了公主府,如今公主殿下自然是在公主府里。
薛益这才知道,自己离开的一年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进宫面圣时,临走前官家将他留住,私底下对他提及了他与成欢的婚事。
“那丫头是铁了心,怪朕从前考虑不周,你们夫妻既然不睦,朕便也应了她的请求,想来你也是愿意的。”
薛益知道,官家是金口玉言,自然没有收回成命之说。
此刻便道,“陛下,在臣心中,她永远都是臣妻,不论做什么,臣一定会求得她回心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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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了几次公主府,府上下人只说殿下不在府上,去了庄子里。
次次去次次如此,薛益也知道是她不肯见自己罢了。
终于见到她,是在岐国公府上。
岐国公新添的孙儿满月,于府上设宴,却没有帖子送到燕国公府,是明显没想要邀请他。
薛益却不管不顾厚着脸皮登门。
岐国公是她舅舅,她堂兄有子她自然会赶去,可等去了才想起,女眷都在后院里,宾客则在偏厅,根本没机会碰上。
岐国公见了他,也客客气气地叫一声燕国公,却不是外甥女婿,薛益苦笑,却仍称岐国公为“舅父”。
谁知岐国公一点脸面也不留,当即当着众人道,“使不得,如今灵毓与国公早没了干系,我可当不起这声舅父,还盼着国公早日觅得佳配。”
言辞并非咄咄逼人,甚至脸上还带着笑意,那不是要说给他听的,是要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宾客们陆续告辞,岐国公本就不愿见到薛益,却见他始终不走,心里也有些恼怒。
以他从前对薛益的了解,原不是这样死皮赖脸的人。
忽然,有下人匆忙来禀报,本是小声在岐国公耳边说的,可岐国公性子急,脱口道,“什么,后院花架子塌了?伤着人没有?”
那下人便答,“有人被压在了下头,还在救人。”
岐国公正准备往后院赶,就见薛益已经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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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欢本抱着小侄儿,那花架子倒的时候她离得远,但那哗啦一声很响,周围一片惊叫声,大家乱做了一团。
她也被吓了一跳,她不会抱孩子,看到小侄儿可爱得紧一时手痒,这会儿赶紧递给嫂嫂。
人家见花架子倒了都往旁避开,她则一边往前面赶一边问,“有没有人压在里边?”
有几个下人被压住了,自然犯不上主子们上前,就只有她,怕出什么人命,情急之下冲上去想要搭把手。
她刚上去,就听到身后一声呼喝,“成欢!”
她闻声回头,就见一个人拨开了众人,直直冲她而来。
薛益拉住了她,然后焦急地上下打量,他跑得太急了,还有些气喘,见她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嘴上却问,“没伤到吧?”
她有些愣,毕竟已经有一年多没见到他了,他去了一趟凉州,变了许多,更黑了,整个人却也更加英挺,看着反倒像更加年轻了。
她不答话,还是她一个表姐答道,“没事儿没事儿,成欢离得远,她只帮着去救人罢了。”
他却伴着脸,“你往前凑干嘛?多危险不知道么?”
他在军中待了一年,嗓门不自觉都变大了许多,她闻言反手一推,自己也后退几步,“要你管!你凶我做什么?”
这会儿岐国公也赶到了,一边吩咐下人救人整理现场,一边还不忘让人请燕国公去偏厅。
薛益却置若罔闻,只盯着成欢,上前几步,声音和神情都软了下来,“是我刚刚语气不够好,成欢,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她却退得更远,“不必了,大家还是避些嫌吧。”
他再有怨言又哪里敢发作,近乎低声下气地道,“你生我气的话,换个法子罚我好不好?”
“薛益,”她也缓和了神色,甚至还对他笑了笑,“咱们好聚好散吧。”
他还准备再说,岐国公便已经亲自来请他了,眼见着要闹得僵了,她便转身离去。
“夫人,”他在身后喊道,“那和离书我不认,你永远是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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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旧躲着他,人是见不到了,他竟然把注意打到太子赵英身上。
赵英和成欢亲厚得像亲姐弟一般,薛益又曾是赵英的授课师傅。
赵英固然知道姐姐想要与姐夫和离,可薛先生只是托他带封信给姐姐,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等薛益再次去到东宫,赵英苦着脸道,“先生,你可别再为难我了,阿姐把我狠狠骂了一通,也不肯再见我了。”
薛益眼神一黯,“那信呢,她看了没有?”
赵英只能照实回答,“她给扔湖里去了。”
那封信他写几个字又揉了,来来回回写了好几晚上。
薛益一时之间心里发苦,不知要如何才能挽回,茫然失措,只听得赵英道,“先生,我姐姐这个人呢,气量其实挺大的,可要是真惹到了她,什么法子都不好使,她脾气倔得很,父皇的话,也敢不听。”
薛益点了点头,最后低声道,“是我错得太过,将她欺负得很了。”
他知道她气量不小,更不像寻常女子那样爱使小性子,和那些世家贵女们不同,她自幼长在阮家那样在世家眼中上不得台面的环境中,说话做事总是直来直往,却带着最难得的真诚。
看着脾气不好,其实是讨厌那些虚伪之人,连下人受了伤也要往前赶,明明身份尊崇却从未轻视过任何人。
她恨持盈,也是因为家中几个亲人都因为当初的变故而丧命。
两人和离的消息传遍了行都,他回来后,竟有好几拨朝中同僚请他喝酒,到了酒桌上都说是为他庆贺。
说什么祝他脱离苦海,日后再不必受她的气了。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好……
他听到那些人的话,拍着桌子站起来,那些人第一次见到温文儒雅的燕国公竟然也有如此暴怒的时候。
“你们可以说我的不是,可不能,说我夫人!”他摸了摸腰,“我的剑呢?”
他这话把一桌子的人给吓坏了,各自散去。
坐上马车,车夫将车赶回国公府,他掀了车帘后却道,“去阮家,我要去接夫人回家!”
他真是醉糊涂了,都忘了她早不住在阮府。
阮家的门房不住地说着殿下在公主府,他却执意要往里闯,正僵持着,忽听得身后一个声音。
“薛益?”
回身便见了她。
“你喝醉了?”她皱眉,她回阮家来寻些东西,竟这么巧遇上了他,却没想到他眼下这样。
她知道他从不喝醉,所以才如此震惊。
“夫人,”他想她走出,眼中露出欢喜之色,走到她身边又低低唤了一声,“成欢。”
他随身的下人将他喝酒后又寻到阮府的情状都给她说了,成欢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伸手去搀扶他,“走,我先送你回国公府。”
上了马车后,他也紧紧挨着她坐着,她避开了几次他又缠上去,最后索性不再管他。
“夫人,你终于愿意跟我回家了。”他喃喃说着。
“我只是送你一程,国公府如今已不是我的家了。”
“那我跟你回去吧。”他忽然道。
这是成欢第一次见他喝醉时的样子,没想到平时持重端方的燕国公,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他继续道,“让我跟你回去,做个上门女婿都成。”
“堂堂燕国公来给我倒插门,我可没那么大的脸面。”她说着,却又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他却又道,“如何没有,天大地大,夫人最大。”
“你究竟去哪里学了这些油腔滑调来。”
还能跟谁学的,当然是跟她学的了,成婚的这些时日,他的变化已经顶的上过去许多年了。
“薛益,”她忽然正色道,“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从不会强人所难,如今是我想与你和离了,咱们便好聚好散了如何?往后,你若另觅了佳缘,我也会祝福的。”
他怔怔看着她,突然道,“可我不会。”
只要想一想,她可能与别人在一起,他都无法接受,更遑论什么祝福。
“你是谦谦君子,从来都只从自己身上寻不是,你是觉得我执意和离,是因为你做的不够好是么?”
“难道不是么?”他此刻哪里还有什么醉色,眼里明明暗暗,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最多的,却是自责与愧疚,艰难地道,“我知道,是我不懂珍惜……”
“不是的,”她轻声道,“嫁给你是我一厢情愿,与你成婚后我也没有任何怨言,即便到了今日,薛益,在我心里……你都是很好很好的。”
他震惊地道,“那为什么……?”
“因为我长大了,”她苦笑着,“我不再是一个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小孩子,不再是一个得不到就要胡搅蛮缠的刁横小丫头了,我不想再重蹈我爹娘的覆辙,不想再多出那么一对怨侣来互相折磨了。”
“你是害怕,我如你爹一般……”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你自然不会如他一般,我娘受了那么多的苦,他从来视而不见,可我娘有半分不适,他便会记恨在心,你便是心中没有我,也不会如他这般狠心。”
他却道,“可你却怕我如他那般,夫妻几十载,却不曾真心爱过你娘。”
她低下头,却遮掩慢慢红了的眼眶,她性子倨傲,从不肯向任何人低过头,更遑论要去承认自己心里的畏惧害怕,承认一直都来,自己的强求其实是乞求。
她在乞求他,施舍爱情给她。
多么荒谬……
“我娘她,太可怜了……”
过去她总不愿意承认自己也与母亲一般,可在母亲的灵堂前,她终究想明白了,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摇尾乞怜的可怜虫。
薛益伸手去,将她一手双掌捧到自己掌心,他有无数的话想要对她说,在西边无数个日夜里,他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她,在大漠上的风霜与刀光里,在曾经最艰难最危险的日子里,她成了他心里最大的慰藉,也是最深的牵绊。
他枕着她的剑,终于明白了何为牵挂。
她是他的家,是他翻山越岭,也要想回归的地方。
他看着她,想要说什么,嘴唇张了张却终究没能说出话来。
他听懂了,也终于醍醐灌顶般的明白了。
可他明白得太晚了,此刻他甚至愿意将胸膛里的一颗心都剖出来,却也无法去证明这份感情。
“是我不好,”他低哑着声音,“是我让你不肯再相信了。”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他,肩头却微微发着颤,明明是她不要他了,却一副被人遗弃了的样子,让他心如刀剜一般。
他伸手,想要将她揽进怀中,却被她伸手推开,马车停下,国公府已然到了。
“你走吧,咱们也算是好好道别了,夫妻一场,我从没向你提过什么要求,这算是唯一一个吧,今后……就一别两宽了。”
他们真的是变了太多,他变得越来越像她,她却变得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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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薛益没再主动去找过成欢。
朝中的大臣们也再没谁能请动燕国公宴饮喝酒,他本就喜欢深居简出,如今除了公务,就更难见到他了。
赵英受封东宫太子后,薛益又被官家请回去任他的授课师傅,受封太子少师,一时在朝中风头无两,如今大家都知道他与灵毓公主的婚约已解,便有不少人想要与他攀上一门亲事。
这些消息自然传到了成欢跟前,当然,敢在她面前提到薛益的人,如今也只有赵英了。
赵英倒是一视同仁,在薛益面前,也毫不避讳提到姐姐的近况。
他看出来了,先生每次正襟危坐,可若是提到姐姐,他面上不显,却再没心思过问自己的功课了。
官家赵誉早就有心要再给成欢选一个夫婿。
这日在玉津园,官家带着武将们行射礼,挑了几位年少的将领出来演练骑射,赵英就指着其中一个,偷偷对薛益道,“先生,这就是父皇挑中的人选。”
薛益先是一愣,随后便明白赵英说的是什么人选了。
他看着远处那个叫李琰的少将,记起了这人的家世履历,也明白了官家的打算。
李琰处处都与他不同,不是文臣而是武将,不是世家出身而是寒门子弟,品阶不高但年少有为,骑射精通便也与她志趣相投。
别的也就罢了,年纪与成欢相当这一点,让薛国公这缸老醋彻底摔了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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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宫里设宴,成欢本不想去的,可她舅舅要她去,那是官家,说出的话就是口谕。
她去了才知道,官家是想让她暗地里见一见李琰。
这会儿是岐国公夫人带了她去偏殿,走了一半,成欢知道是去做什么后把脸一扬,“我不去。”
这事当年她娘就干过,让她偷偷去打量薛益,不愧是姐弟,这法子都如出一辙。
不得不说她这舅舅为了她的婚事也算操碎了心。
岐国公夫人苦着脸,“那待会儿官家问我,我可怎么交代?”
“就说这李琰我看了,看不上。”
“这李琰可是父皇挑的,你看不上,总有个理由吧?这李琰什么都好,样貌、年纪、才能,压根挑不出毛病。”
成欢皱眉,当年母亲让侍女拉着自己去看薛益,她也说看不上,母亲非要问理由,那会儿她实在说不出来,便随口道,薛益长得太好看了,她喜欢丑的。
谁知这么多年过去,又遭逢了同样的事。
“就说李琰年纪不够,我就喜欢那种老的,没个三四十,我都看不上。”
她一早就想绝了舅舅给她另找夫婿的打算,这借口最好,朝中但凡真的满了三四十的,不是家中有妻室了,就是成了鳏夫,官家哪里还会为她找这样的人。
岐国公夫人被她气得不轻,成欢则推说自己与赵英有约,自行走开了。
谁知刚转过一道回廊,就看到了站在赵英身后的薛益。
“阿姐,我们不是有意要偷听的,刚好路过……”赵英慌忙解释。
成欢懒得理会,径直往前走去,薛益却追了上去。
“成欢,”等他追上她,她回头一瞪眼,他便又无奈改了口,“殿下。”
“国公有何指教?”她站定了问。
他郑重地看着她,“听闻官家想为殿下挑一位夫婿。”
成欢听他这般客套的语气,心里没由来的恼怒,面上不显,只道,“怎么,这事国公也要指点么?”
他走上前,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指点不敢,我只是想……”
她烦躁地抬头,“什么?”
他低头,一双眼睛里全是她的倒影,“毛遂自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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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益这一自荐,甚至自荐到了官家那里,让赵誉都吃了一惊。
薛益言辞恳切,听完赵誉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薛益字字句句的,也挑不出毛病来,比如,他说自己是与成欢和离了,但是也有再次求娶的权利。
不出几日,满行都都知道了燕国公求娶灵毓公主一事,闹得可谓沸沸扬扬。
赵誉也将成欢召了去问,“当初你跟朕说,与薛益之间只是你一厢情愿,朕也不愿见你受委屈,可如今朕瞧着,这怎么不像是一厢情愿了?”
成欢皱着眉嘀咕,“我也不知他发了什么疯……”
赵誉叹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他要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敢找到朕这里来?”
见成欢低头不语,他便道,“此事朕不管了,你自己想明白,但凡你开口,舅舅没有不应的,可你得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她心中却只剩茫然,一直以为自己是终于想清楚了,可此刻,却仿佛比任何时候都要糊涂。
那日薛益最后的话,也是这样。
“成欢,我愿意等,等你想清楚,便是等上一辈子,我也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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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益也不算缠上她,可总有不小心见到的时候,尤其是在东宫里。
成欢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竟有些害怕他,怕到她甚至不敢再去东宫。
可等到她生辰的那日,官家召她入宫吃了一顿家宴以作庆贺,出宫的时候就见他在宁门外等着。
她以为他是要入宫觐见,便径直走向了公主府的马车,谁知她刚上去,他却也掀了车帘进去。
“你做什么?”她一脸防备。
“外头好冷,”他坐到她身边,她捧着手里的手炉,他便将手贴到了她的手边,“我等你等了好久。”
“你等我做什么。”
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有个礼物要给你。”
那是一把短剑,送这个玩意儿算得上是投她所好,她假装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嘴上却道,“不必了,我不缺这些东西。”
他笑了笑,“这是个好东西,是杨焉老元帅的旧物。”
杨老元帅是她师祖,天下闻名,她心狠狠一动,却又忍痛拒绝,“那又怎么样,哼,终究只是一把剑而已。”
他叹了口气,把东西往回收,“是我想的不周了,这东西是秦大哥给我的,还想着借花献佛……”
她双眼一瞪,“师父的?你,你……”
她想说你不早说,可刚才拒绝得傲气,现在想要都拉不下脸来了。
她师父去了北边,此生无法再见,师父的旧物,对她而言比天下什么宝贝都要珍贵。
他笑着将短剑递到她手上,她实在狠不起心来拒绝,拿在手里不住打量,最后佯装勉强道,“成吧,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我就收下了。”
可说完,却又瞪了他一眼,“这是他什么时候给你的,他去北边都多少年了,你这会儿才让我知道。”
他凑近了,“并不是有意要瞒夫人……殿下你的,是这东西原不是秦大哥给我的,我不好慷他人之慨。”
“那如今呢?你这样送给了我,原主人知道么?”
“他还不知道呢,但想来他也不介意。”
她好奇,“他是谁啊?”
薛益忍着笑,在她耳边道,“秦大哥当时对我说,这是送给他未见面的侄儿的,让我代为保管。”
她脑子转得慢,“那你不跟人说,就转送了出去?”
他笑意更甚,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放心,我能做这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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