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问她什么为什么,因为她明白她想问的什么。
她有无数个为什么。
比如,为什么会选择嫁给他?
比如,为什么,她能够忍受长达二十余年的欺辱,殴打,虐待?
又比如,是为什么,哪怕知道他是这样一个阴暗无耻的男人,依旧选择包容他?
就比如现在,哪怕她已经被丈夫打的口鼻鲜血直流,仍旧拉着她的胳膊,不停的哀求着:
“云姑娘,不要杀他,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陆温叹了口气,收起剑,再次问:“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就不杀他。”
她捂着肚子,像只猫儿一样,将自己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浑身冷汗直流,死死咬着唇。
“我……我十三岁,就嫁给他了,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我习惯了。”
陆温心中那团火越烧越大,恨铁不成钢的按住她的肩膀:
“难道你要一辈子,这样和他过下去,直到被他打死为止吗?”
“他是好人……对旁人,都很和善的……”
陆温坐在她身边直叹气:“可是阿姐,你会死的,会死的。”
虎子眼眶浮出无数泪意,多年心酸,多年忧愁,终于有人,会心疼自己,会愿意听自己倾诉过去,更愿意为了自己,拔剑相助。
她抱住陆温,将头伏在她的肩头,狠狠哭了一场。
那男人听陆温那话,啐了一口,冷笑:
“这娘们,父母嫌咱这村子里穷,跑了,她才八岁,就已经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破鞋了!”
“没人要,只要老子敢娶她,敢养她,她要是不死心塌地的跟着老子,还能咋办?咋活?”
陆温了然。
贫瘠的小山村,基本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可村子里的人要是多了,竞争也就多了,不是人人都能脱颖而出,依靠丰富的林野资源,从而富甲一方。
那么,其余人,只能被迫去寻别的出路。
她的父母出了村子,若基业有成,早已回伏龙村寻她了,多年不见音信,只能说明,她的父母,早已仙去。
而她也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早失父母,后失儿女,才会将丈夫当作自己唯一的亲人,唯一的精神寄托,宁肯被打死,也绝不脱离这个家。
陆温十二失母,十六失父,十八失了外祖,如今只剩了个阿兄与她相依为命。
她想了想,哪怕阿兄真的疯了,将她当作仇人,日日欺她辱她打她。
她会不会反抗,也会心甘情愿的。
虎子泪水涟涟,嗓音嘶哑:“我八岁就没了爹娘了,想活下去,除了做那个,还能怎么办?”
男子怒极,又指着虎子破口大骂:“婊子养的东西,老子就不该一时心软娶了你回来,你她娘的就是个祸害!”
虎子手足无措的朝他哭着喊着:
“可我这么多年,为你们老周家生儿育女,尽心尽力,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好好好。”男人软下口语,温声哄着她,“今日是我气急了,以后不打你了,还不成吗?”
虎子涕泪横流,听了这话,抹了抹眼泪,小声抽泣着:
“当真?你发誓。”
“我周严发誓,要是再打自己的婆娘,就死无全尸。”
虎子深深望了他一眼,没说话,但面色已然好看了些。
男人得意的转过头,对陆温说:
“听见了吗?这位女侠,这都是咱们自家的事儿,您就算功夫再好,也管不了咱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
陆温揉了揉眉心,轻声问:
“阿姐,你愿不愿意跟我走?离开这个男人,去一个全新的地方,那里,没有人认识你,也不会有人看不起你。”
虎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她低下头,双手紧紧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蚁:
“可我……和他过了半辈子,再苦再累,也都习惯了。”
陆温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她温柔地捋了捋虎子被汗液润湿的额发:
“阿姐,只要你愿意和我走,我答应你,会救出你的二姑娘,说不定,你的二姑娘,正在等待她的娘亲救她出深渊。”
虎子浑身一震,神情激动:“真的?你真的能帮我救出福子?”
“是。”
“可我……和他成了婚,就是他周家的人了……”
“放妻的文书交给我,我会帮你解决。”
虎子一怔:“怎么解决?”
陆温微微一笑:“灵台府苏宛,与我有旧。”
虎子愣了愣,眸中满是不可置信:“是……咱们灵台府的刺史老爷?”
“是。”
周严一听,眉头一蹙,这女子虽一身麻衣,可貌如天仙,气度不俗,一看便知是富贵之家娇养出来的女郎。
富贵已经占了一项,现下,若她说,识得灵台府正四品的刺史大人,且不顾尊卑,连名带姓的唤他。
想来,便连“贵”字,也占了去。
她虽现下眼盲,是个不中用的,可不知哪日,又突然好了,又中用了呢?
他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心中懊恼不已,不该与此女结仇,万一,等她缓过劲来了,找官府将他抓起来怎么办?
虎子摇了摇头,眼神迷茫:“可我什么都不会。”
陆温笑了笑:“阿姐,你认识所有药材的品类,这就是你的本事。”
虎子眼中闪过一丝快慰,旋即又黯然了下去:
“可……可……我没念过书,认不得字,算不来帐,能做什么呢?”
陆温道:“我因在孝期,不便携金银,但在临松,我有十六间铺子,在灵台有三间,若南北不限,加之约三千座。”
虎子又是一震:“这……这么多?”
她记忆有损,虽这些时日,勉勉强强恢复了些,记起自己曾嫁予吴若海为妻,还继承了他的半身家业。
吴若海是个无肉不欢,无黄白物便寸步难行的人物。
别说是南凉国土了,就是北弥,乃至西域、南海、都打通了商路,铺面,田产,更是多不胜数。
她将吴府姐妹放还后,将其一半身家交赠与长赢,又将剩下一半儿,以入股的形势,与长赢达成了契约。
他经营铺面,打理生意,而她穿金戴银,潇洒自在。
“阿姐的厨艺很好,厨娘在灵台府,一月是二钱银子,那么,入了灵台府,我给阿姐开二两银子一个月。”
“阿姐只需要负责我的吃食,如何?”
虎子两眼发光:“一个月,就有二两银子?”
陆温点点头:“是,回了灵台府,第一件事,咱们就去把福子赎出来。”
男人见状,心中顿时燃起了一股无名怒火。
他虽以采药为生,但因城中的药材铺子也好,医馆也罢,都只收有官府文书的正经药农山货。
他的药材,只能拿到市集上贱卖。
草药这一类东西,和旁的玩意儿不同,这东西是治病用的,又不能乱吃,各种剂量要拿捏精准。
药材的生熟,烘焙之法,品质,长短,也要精准把握才行。
若是吃死了人,那可是滔天的罪过。
大部分人,都宁愿正儿八经的去医馆诊了病,开了方子,回家慢慢熬着吃。
他那些药材,偶尔能卖些出去,也都是些贫苦农家,最多几个铜板,卖不上什么价。
加之,三年前的大地裂变,他重修了房屋,为爹娘,两个儿子办了几场法事,几乎掏空了家底。
现下赤贫如洗,若婆娘跑了,他上哪儿,再去找这么温柔和顺,任他打骂的婆娘?
他猛地站起身来,恶狠狠瞪着虎子:“你别忘了,你是老子八抬大轿娶回来的,你敢跑,我就叫村子里的爷们来,说你不干净,抓你沉塘!”
虎子心下一震,颤声道:“阿云,我还是不敢……”
周严眸光一转,笑的极谄媚:“除非……除非这位云娘子,把我也带上,我要得不多,一个月,五两银子就够!”
陆温冷冷地看着他,如看牲狗,想也不想,又狠狠落下一鞭,厌恶道:
“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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