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乌氏王朝,一样烂至根茎。”
宋兰亭眉心一蹙,正欲要问个清楚,便听外头的马儿嘶鸣了一声,马车霎时剧烈摇晃起来。
原是几个逃亡的流民,因入夜不察,不慎惊了车前的马儿。
外头的车夫高高扬起马鞭,抽打着那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怒骂道:
“哪儿来的贱民,还不快滚。”
陆温掀了帘子,一瞧,竟只是两个相互扶持的女儿家,衣襟有些散乱,赤裸的肩膀上,竟处处都是淤痕。
陆温眉头一蹙,仅用内力,将那车夫震开了几丈,他沤出几滴殷红血迹,便晕过去了。
宋兰亭先一步下了马车,抬起手,停在半空,意欲扶她。
“狸儿。”
陆温顿了顿,自行跳下马车。
宋兰亭滞在半空,看着无边无际的夜幕,顿了顿,从车厢中拿出一盏灯燃上。
旋即又露出笑脸,提着灯,跟了上去。
“狸儿,等等我。”
因两地交战,大部分百姓害怕北弥军队屠城,都是往南凉内部迁移。
而这两名女子,却与其他流民不同,反向西行去。
她脚步疲惫、面色也因脱水而苍白无力,唇瓣干燥起皮,却仍旧一步一步,与另一女子相互扶持,走得十分缓慢。
“姑娘。”
陆温叫住那女子。
她回过头,只是其中一名女子眼神空茫,向她投来了一个好奇的神色,另一女子似乎是个哑巴,张嘴啊了几声,也露出疑惑的神色。
春日来,阴雨总是连绵不尽的,一缕微风将细细雨丝,吹得微微有些倾斜。
陆温将自己的氅衣披盖到了那目盲的女子身上,宋兰亭见状,也将自己的氅衣解下,递入哑女怀中。
她问:“姑娘要去何处?”
盲女答:“苏凌。”
陆温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塞入盲女手心:
“方才那车夫忒无礼了,惊扰了两位姑娘,这是我与公子的赔礼,还望两位姑娘收下。”
哑女眼中流露出感激的神色,那盲女却摆了摆手,端正的朝他二人行了一礼:
“多谢姑娘,是我先惊了马,又怎能怪他责骂我,这银票,我是万万收不得的。”
陆温见她目不能视,将银票转手塞入哑女手中,又道:“姑娘的眼睛,是怎么盲的?”
盲女道:“有人夺财,刺瞎了我的双目,只是他也没讨得了好。”
雨雾渐大,淅淅沥沥的扑打在几人的面庞。
陆温眉头一蹙,拉起盲女的手:“雨势甚大,姑娘先进马车避一避雨,待雨停了,再走吧。”
她道:“多谢姑娘,只是赶路要紧。”
陆温叹了口气,只能任她远去。
只是一哑一盲,又带着不菲银票,陆温总觉不妥,于是一手掩着灯,冒着雨,跟随在后。
宋兰亭将马儿与车驾的绳索斩断,牵着马,也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
谁知,走了不过五里,便果真有几个强壮的汉子,见二人娇弱无力,又是一盲一哑,冲上前去,抢夺了盲女的包裹。
“什么好东西,看得这么紧。”
说罢,将那包裹簌簌抖落了出来,几乎都是些杂物,几件换洗的衣衫,几卷纸张,几只羊毫笔。
那黄澄纸张下,还压了一只木雕,纂刻着一男一女的模样。
足可见女子落难前,也是个书香门第家的姑娘,而那木雕,约莫是女子的丈夫。
“老子还当你有什么金银财帛呢,捂得这么紧实,一个破木头,有什么好藏的。”
盲女看似娇弱,却极有风骨,被推倒在杂草丛里,并不叫苦,迅速从地上捡了一截树枝,狠狠朝最近的那个流民的脚下扎去。
只是因目不能视,空空扎入泥地去,溅起满地泥泞。
哑女呜啊呜啊的哭着,却怕的浑身颤颤,一动也不敢动,未免怀中银票被人发现,匍匐在地。
夜雨风急,地面泥泞万分,她几乎将自己埋入了泥里。
他只想谋财,又不想害命,何况,是这样一个疯子。
他将盲女的包裹翻了个遍,也没找着什么值钱的东西,又见哑女与她一样落魄,翻了翻哑女的包裹,也只有几张冷硬的饼子。
冷哼一声,便想离去。
“这两件氅衣倒是精致,明儿拿去铺子里当了。”
那女子却极泼辣的咬住他的脚踝,险些将他的肉皮,都撕扯下来一块儿。
“我的包袱!我的包袱还我!”
那男子痛极,知道她宝贝那木雕,将那毫无用处的木雕儿,扔去了不远处的泥里:
“我呸,晦气,一截儿木头,还拿它当个宝似得,在泥里,自个儿捡去吧。”
女子迅速扑进泥里,摸出泥沼里的木雕,极为珍惜的用袖口擦了擦上面的污泥。
陆温并非嗜血之人,可宋兰亭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
那几名大汉刚转了身,却见一道凛冽寒光直直剜过了所有人的脖颈。
刺穿几人,也只一瞬罢了。
几具尸体的血还是热的,齐齐挥洒在一盲一哑两个女儿家的身上。
不一会儿,就咚咚几声,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雪刃明锐,血珠滴答而下,那人一袭绯红锦袍,面容俊美至极,却如同鬼魅,悄无声息的,就要了那几人的命。
哑女见状,浑身颤颤,哆嗦个不停:“呜啊,呜啊……”
盲女虽也浑身抖颤,却也知晓来者并无恶意,大着胆子朝二人叩首:
“多……多谢公子,多谢夫人……”
陆温扶起盲女:“姑娘是哪里人?”
“江阴县人。”
“为何要去苏凌?”
“是……是为寻亲。”
陆温叹了叹:“姑娘,世道艰险,苏凌已被北弥之贼占领,还是回江阴吧。”
盲女眼睫微微低垂着,空洞的眸子似有湿润之意,语气却极坚决: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寻到我的夫郎,我也……绝不罢休。”
说罢,那哑女似是女子的侍婢,扶起女子,又踉踉跄跄,向前去了。
她决心已定,就阻拦不得,陆温与宋兰亭也回了头,入了汝阳,先来了一处酒肆。
她问过姜流,关于楚灵时的一切。
楚灵时出身世家,是汝阳数一数二的大族。
父亲是汝阳的通判,在汝阳,也算有些地位,只是楚灵时的母亲,只是个洗脚婢。
因主君醉了酒,一夜春情,才有了他,因此,他的身份,并不为楚氏宗族所承认。
何况,楚家嫡系,朝中为官者众,一个小小低贱庶子,不会得到任何世家子弟的优待。
只是,平凡人,亦有报效家国的梦想。
他去苏凌边军参了军,从兵卒做起,几年下来,也挣来个守备,也算是普通人中的佼佼者了。
好在那酒肆里头热闹喧嚣,人声鼎沸,她随意择了一人,奉了几锭银子,便有人将楚家的情况一一告知。
原来,楚家的主君,也是裕丰十九年军粮一案里的参与者。
楚灵时因此,被陆祁降了职,做了平平无奇的先锋骑兵,被埋葬在那场洪流里。
没有任何一个人记得楚灵时。
也无人知道,楚灵时,这个并不受宠的庶子,究竟有没有妻子。
他们只知道,在裕丰二十二年,楚家因卷入太子一案,受到了安王的清洗,现今门庭寥落,只有几个老仆,还坚守在楚氏老宅里。
陆温不甘心,继续追问楚家消息,又或者,关于他的妻子,他知道多少。
那酒客忖了忖,道:“姑娘,您究竟是问楚家,还是问楚家小公子的妻啊?”
“有什么区别么?”
“若问楚家,那就已经满门绝迹了,可若是问楚家小公子的妻嘛。”
“您往咸福巷走走,巷子里最深,最阔气的那一家,苏家,与楚家做了二十多年的邻居,说不定知道些内情。”
宋兰亭适时插了一嘴:“淮南侯苏家?”
“哎哟,您是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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