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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死罪


虎贲卫都是战场沥血厮杀的将士,早已对陆祁因护敌国百姓,私通灵台刺史,默认放闸引洪一事愤恨已久,见此情状,心中只觉畅快得很,怎会去拦。

人群一拥而上,转瞬之间,陆温身形一闪,夺过亲卫腰间所挂那柄银月弯刀。

她立于石像前,举刀指向庙中诸人,一双美目阴沉:“谁敢妄动?”

一魁梧男儿见拦者不过一介弱质女流,一身雪白袍服空荡消瘦,见之嶙峋,只觉她成不了什么大事,不足为虑,面上很是不屑:

“陆家毁我国土,我砸了又如何?”

陆温心中一痛,高声振振:“你只记得一桩天爻谷,可你还记得关山十三郡是谁所复?雁门关又是谁披甲上阵,击退鞑靼?又是谁力挽狂澜,在武德二十一年的西屏郡之乱,射杀北弥大将薛灵安,保下南凉半壁江山?”

其中几名村民虽未读过什么书,西北陆氏父子却在南凉威名远播,在天爻谷一案前,无人不念其劳苦功高,更有甚者,家中还为幼子取名为祁,便是取西北大将军,扶大厦将倾之意。

听闻陆温所言,垂目望她片刻,到底还是存了几许理智,往后退了几步。

而那男子名唤关尧,却是个游手好闲之辈,今日来此,无非也是想在虎贲卫将军姚夙面前露次脸,好得些军中封赏。

若是运气好,再得了将军青眼,收入军中,便是一只脚踏上青云高阶,怎愿放过?

他眼珠子轱辘一转,立时朝身边几人喝道:“我早就听说,陆家女儿成了个万人骑的娼妓!婊子说的话,能有几分信的?”

说话间,他已往前冲去。

陆温微微一笑,银刃迎他的脖颈,她手中将一翻转,那人头颅便应声倒地。

鲜血滴溅在她雪白无暇的容颜上,瑶池神女亦成地狱恶鬼。

她犹觉不解气,又将血刃插进他的腹中,绞了一绞:

“聒噪。”

村民多是普通百姓,何曾见过如此血腥又狠辣的女子,顷刻间便取人性命,一招一式,立绝生机,哪有不怕的,连忙屁滚尿流的往外爬去。

姚夙怒目圆睁:“栖儿……你!”

他只知她藏了十年锋芒,何曾知道她竟疯魔至此,阴寒如斯。

他的喉骨上下滑动,额生冷汗:“陆家毕生所护,不过万千百姓,如今就有一个可怜人,成了你的刀下亡魂。”

陆温满面鲜血,宛如修罗鬼刹,却纵声狂笑,心血激荡:

“你还记得我陆家毕生所愿,不过是护天下百姓?可这百姓要作什么?要烧了他的庙,推了他的像,羞辱他的女儿!”

姚夙胸口只觉一窒,便知今日无论如何不能善了,双目一阖,朝虎贲卫一摆手:“不许伤了她。”

顿时就有数十虎贲卫上前,哪知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窸窣,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乞丐涌了进来,扑在虎贲卫身上拳拳捶打。

姚夙面色一变:“谁叫你们放进来的?”

亲卫也吓了一跳,推开一名乞儿:“大将军,都是南地生了灾的流民,身上有许多疱疹,只怕是会传染的……”

“废物!”

姚夙心下一横,抽出长刀抵入最前乞儿脖颈:“我数到三,若还不速离,别怪本将不留情面。”

“我不退!我是从苏凌郡一路流亡过来的,陆将军是好人!”

姚夙虎口一痛,竟是不知何时,被面前的乞儿一口咬了上去。

他被突如其来的疼痛一激,已是怒极,面容寒冽,一刀劈去:

“找死。”

陆温立时身形一转,手下银刃挑开他的长刃,乞儿怕极,当即哭喊交加,瘫跪在地,陆温将他护在身后,眸光冷冽:

“怎么,无辜乞儿,就不可怜了吗?”

“还是说,姚大将军的一套世俗规则,只对旁人严苛,却不束己?”

这话说的他哑口无言,他默了半晌,才道:“慈不掌兵,万没有因他是个乞儿,就独独放了的道理。”

陆温冷笑一声:“既如此,我杀他十个百个,千个万个,你又凭什么指责我?”

姚夙挥了挥手,数十虎贲卫,一齐将一众乞儿捆缚,押送了出去。

他正欲转身离去,陆温却将银刃扔在地上,已拔腿往庙外走去,轻飘飘落下一句:

“走吧,回宫领死。”

青山雪落,覆满长道。

陆温一步一步向前,迎着肆虐风雪,展开双臂。

姚夙向前一步,一手滞在半空,指尖轻触一片轻雪,他阖上眼眸,神情晦涩:

“你这一去,数罪并罚,是死罪。”

陆温笑容淡淡:“哦,不是好事一桩么。”

他敛眉垂目,隐去心头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哀愁:“虎贲卫,退后五里。”

亲卫纷纷一惊,犹疑片刻,急声劝道:“将军!”

姚夙厉斥:“退!”

亲卫面面相觑,几方斟酌下,仍旧往后退去,威风凛凛的虎贲卫,影子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姚夙眉目含笑:“去北弥吧。”

陆温抬起眼眸,望着身前雪甲银盔的威武将军,沉静半晌,才轻轻笑了:“我逃了,你如何向宫中交代?”

他眸中水光深深,盈盈如雾:“不用交代,我替你死。”

陆温哑然失笑,旋即冷淡如常:“不必,请吧。”

姚夙不再多言,只是黯然一声长叹,一前一后,疾入风雪。

她被虎贲卫押送入宫,在白玉阶前,迎风迎雪跪了半夜,才得裕丰陛下召见。

裕丰帝半靠于床榻,原本魁梧宽阔的身躯因病痛折磨,而变得瘦骨嶙峋。

戚太后坐在一旁的高椅之上,身上裹了一件缀满了稀珍玉石的雪狐皮氅,满头银白,眼纹深似沟壑,可见其风烛花残,年逾古稀了。

她先拜陛下,二拜太后。

与她的武艺同日精进的,还有繁琐的礼仪教度,六艺八雅,她对此牢记于心。

一叩一首,一跪一拜,身姿轻柔恭谨,端庄得体。

裕丰帝虚虚一抬手,免了她的跪:“起身吧。”

她生于边塞,长于边塞,少时唯有一次入宫,便是在十年前,戚太后的花甲之宴。

那时国力强盛,海晏河清。

她于西华门,远远见过一次裕丰帝。

那时的他,于数百朝臣的簇拥闲庭而出,气宇轩昂,蜂准长目,眼如鹰隼。

一袭漆纱而制玄色冕服,头戴十二旒玉瑱冠,不过而立之年,气度威仪却如巍巍昆仑,令人不敢直视。

物换星移,几度春秋,他已鬓呈秋霜,面上皱纹横折,已垂垂暮年,再也挽不动身后所悬,可辟天射日之弯弓了。

裕丰帝微微一摆手:“又是个什么由头?”

虎贲卫副将跪立一旁,连忙磕头叩首:“回禀陛下,是大理寺狱丞庞浒,见陆氏鬼祟,因而偷偷跟随出城,见她暗自替有罪之人塑像,立即报给了大理寺,而贲卫军营离地不过几里,先行去捉拿了陆家叛逆。”

私塑罪像,大不敬,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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