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闻言,心中对景晔的警惕与疑虑才稍稍放松了些。
她手上动作一滞,仍由景晔握着,乖乖站着一动不动。
他们如今身处在一方不大的院子,冀京城郊有许多富户的庄子,想来这也是某处庄子上,只是因为夜色深些,周遭是什么看不太清,只能看得身后树木茂密,月光下黑压压的树影罩下来,正好隐去他们二人的身影。
但月光洒落在院中,他们二人能清楚看清院中的一切。
院中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进一个身穿布衣的清瘦中年男人,男人唇上有两抹轻须,布衣难掩清贵之气,但清贵之下,男人眯着的眼睛与微微翘起的唇角却显得出精干与狡黠。
姜雪将声音放到最低,对景晔问道:“他是谁?”
景晔道:“公主不妨猜猜看。”
姜雪皱眉,虽然朝中大臣她所识不多,但身居要职的几个她还是认得的,眼下这人瞧着却实在陌生。
乾国的逆党不可能会同冀国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官做交易,那么此人便只能是——
姜雪看向景晔,景晔嘴唇微张,轻声道:“马前卒。”
姜雪垂眸,果然如此。
“这是他的住处?”姜雪低声问道。
景晔斜睨她一眼,轻声提醒道:“‘验货’的。”
姜雪明白过来。
此前她同景晔二人分析过,扮作商队的北奚军马,极大的可能是为了到皮条客和买家面前验货的。
她转过头继续朝院中看出,见他们二人所站之处的对面房内走出两名魁梧大汉,脸上皆是蓄满浓密的胡须,头发不似中原男子般束发戴冠,而是扎着许多小辫,披散在脑后。
姜雪大惊,这是——北奚人吗?!
她并没有见过北奚男子,只能转头向景晔疑惑看去,景晔对着她点了点头。
北奚人竟然明目张胆来到冀京外同人做起军马交易?
院中清瘦的中年男人笑眯眯朝着两人作揖,两名大汉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三人说起话来。
离得远,姜雪并不能清晰听见所有的谈话内容,只能依稀听到“我家大人”“乾人”“要再看看”几句只言片语。
二人在房顶待了半晌,等到两名大汉入了屋里去,又见那男子走到院门处打开大门,四处张望些什么。
姜雪紧张得手心微微沁出薄汗,景晔察觉,突然松开了紧握她的手,将手放到她肩上。
姜雪本就心如擂鼓,此刻感觉到肩上景晔的手掌的温热,又激起几分紧张来。
他这是......想安慰她?
姜雪还未来得及多想,便见那中年男人走出门外,轻手轻脚将门关好,又消失在夜色中。
耳旁传来景晔的声音:“看清了吗?”
姜雪回过神来,朝他点了点头。
景晔眼神看向她的手,示意她抓紧。
然后又一把揽过她的腰肢,轻轻飞身而去。
二人循着适才来的路线,又回到冀京城南那匹老榕树下。
姜雪实在没有在一天之内双脚离地这么长时间过,此刻惊魂甫定,倚着老榕树站着,微张着嘴轻轻喘气。
景晔看着她,突然问道:“怕了?”
姜雪看着他半晌,无奈地摇摇头,道:“我不会轻功,但也不是怕,只是有些累。”
景晔嗤笑一声,站到她身旁,斜倚着老榕树站着,抬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雪突然开口道:“那个人是谁?”
景晔转过头来看着她,眼里带着笑意,道:“问孤做什么?这可是你们冀国的人。”
姜雪道:“王爷别说自己不知道,想必你已经找到了同他们联络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快能找到北奚人落脚的地方。”
“公主确定在这里聊?”景晔回过头去,看着皎皎月色,道:“夜色倒好,只是再迟些,更深露重,你这样的千金贵体,也不知能不能扛住风寒。”
姜雪无奈站直身体,道:“那走吧。”
姜雪看着眼前的马儿,无疑又有些头疼。
景晔见她没有动作,调侃道:“要不然孤带你飞回去?”
姜雪立时摇摇头,道:“大可不必劳动王爷贵体,骑马好,骑马强身健体。”
景晔将她扶上马,又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到姜雪身上。
姜雪惊诧地回头看他,景晔眸色深深,只道:“风大,就当欠孤个人情吧。”
姜雪无语,这人怎么那么爱借人情,也不问问她愿不愿意欠他这个人情。
景晔牵起缰绳调转马头,往万宝楼的方向急奔而去。
姜雪原本就提心吊胆一整夜,如今回到京中,心突然安放下来,只觉困意来袭,一时间对景晔也没那么多别扭了,坐在马上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
马儿颠簸,景晔低头见身前的人已经歪了脑袋,不由得轻轻勒了勒缰绳,马儿立时放缓了步伐。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将人揽住。
姜雪就这样靠在他胸前睡去。
景晔心中一滞。
马儿慢慢走着,他也低着头去看怀中睡着的人。
只能见到她的鼻尖,因吹了许久凉风已经冻得有些发红。
景晔不自觉将她身上的外袍又拢了拢。
未几,他突然微微摇了摇头,带着自嘲,轻轻哼笑了一声。
走了半晌,眼见万宝楼快到了,景晔突然夹了夹马腹,又甩动缰绳,轻声喝道:“驾!”
马儿速度便立即放快起来,马背上的姜雪转眼又被颠簸得醒转过来。
意识到离景晔距离过近,她条件反射地弯身向前抱紧马脖子。
景晔嗤笑一声,道:“公主睡得可好?”
姜雪有些尴尬道:“还行,还行。”
“幸好,”景晔讥讽道:“没在孤的外袍上留下口水。”
姜雪不敢应答,眼见到了万宝楼门口,她也不再理会身后的景晔,立时翻身从马背上借力滑下去。
景晔将马套好,带着她走进万宝楼。
二人进了楼内一间房间坐定,姜雪解下景晔的外袍递还他,踌躇半晌开口道:“王爷现在可以说了吧,那人究竟是谁?”
景晔并未伸手去接衣裳,只云淡风轻地坐着道:“既然借了别人的衣裳,自然要洗干净了再还,公主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吧?”
姜雪只得讪讪得将外袍收好。
“自当如此,夜色已深,王爷还是与我速速说完,送我回去吧。”姜雪道。
“你们冀国当真是藏龙卧虎,”景晔道,“那人是崇焕的幕僚。”
“崇焕?!”姜雪猝不及防,惊呼出声。
“怎么可能?!”
崇焕,当朝的兵部尚书,也就是那个与卢相常常不对付的老顽固崇大人。
景晔挑眉,道:“那公主不妨说说,如何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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