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相同夫人恩爱,此生从未纳过二色,自卢老夫人故去后也一向如此。故而膝下只有姜雪外祖母留下的一子一女,一个是皇后卢从芳,一个是国舅卢令宣。
卢家的男子多,女子少,所以对于卢皇后诞下的姜雪和沈氏所生的卢琼双,卢相便格外疼爱些。
卢琼双性子无法无天,也是因着幼时卢相多番包庇娇宠所致。
而姜雪虽然长在宫里,但她出生时,是卢相唯一一个女孙辈娇娇儿,故而卢相经常入宫探望看顾,所以她与卢相也很是亲近。幼时几次三番跑出宫被帝后责罚时,都会找人去搬外祖父这个救兵来援。
姜雪看着愈发老迈的卢相,心下酸涩滋味越发多了起来。
小时候觉得外祖父像是擎天巨树,仿佛永远会屹立不动为她遮风避雨。
却从没想过,外祖父有一日也会老去。
她心中难过,伸手握住卢相的手,道:“那为着雪儿不被欺负,外祖父可要快快好起来,要一直康健平安。”
卢相呵呵笑着,点点头道:“为着你们,外祖父会的。”
姜雪想到什么,突然道:“对了,雪儿前段时间身子不济,驸马为我寻了名大夫,医术很是超然,名唤颜哲。”
“后来询问他才知道,原来他是胶东贺家旁支的一位传人。”
她带着期冀眼神看着卢相,道:“胶东贺家,外祖父想必是知道的,是冀国出了名的医学世家,前太医院正贺爷爷就是出自贺家。”
“所以雪儿想,让这位颜大夫来负责外祖父日常的平安脉,为外祖父好生调养身体。外祖父意下如何?”
卢相还是笑着,只道:“我家雪儿长大了,会疼人了。”
“好不好嘛,外祖父。”姜雪撒娇,“有贺家传人来照看您的身体,我也能放心些。”
卢相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也好。总是劳烦宫中太医也是不方便,既然雪儿信得过此人医术,过些天便让他过来吧。只是若此人医术卓绝,留在这里当个府医,岂不是屈才?就是不知道他自己肯也不肯啊。”
“不不不,”姜雪忙道,“不当府医。”
她狡黠笑道:“为着报这位颜大夫的救治之恩,雪儿已经让人在京中为他开了间医馆。往后,他日里坐馆行医,隔几日便到相府来为外祖父请脉。这样既能顾得他的前程,又全了我的心愿,这样可好?”
卢相沉吟片刻,点点头,笑道:“好,好,好,只要是雪儿想好的事,外祖父都答应。”
适逢下人端了汤药进来,姜雪忙道:“放下,本宫来吧。”
下人迟疑地看向卢相,只见卢相对着来人稍微颔首。
下人将盛着药的瓷碗放在姜雪旁边的矮几上,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才退下。
姜雪动作轻柔地拿起药碗细细吹拂片刻,笑着对卢相道:“今日由我来为外祖父侍奉药汤,可好?”
卢相伸手将碗从她手中拿过,道:“雪儿,不要胡闹,要时刻谨记你的公主身份。”
“可我在此处只是外祖父的小孙女儿。”姜雪噘起嘴道,“我侍奉外祖父,天经地义。”
卢相笑了笑,将瓷碗中的药一饮而尽,姜雪忙拿起几上的蜜饯递给他。
卢相道:“好啦,你自回府去忙吧,太医说了,这药用完须得躺躺。”
姜雪乖巧地点点头,道:“府中左右也无事,我想去找琼双说说话。”
“琼双这孩子,”卢相叹了口气,道:“她母亲想着趁她好不容易愿意回来,赶紧将亲事说定,她却不肯,约莫还在同沈氏赌气呢。”
“舅母不是说,”姜雪问道,“不是说给琼双议亲是外祖父的意思吗?”
“我在病中数日昏沉,哪顾得上想这许多,”卢相叹道,“但你舅母为母之心可以体谅,她说想议亲,我也便默许了,只同她说了,按着琼双的性子去挑投契的孩子。”
他看向姜雪,问道:“可知你舅母都看好了哪些?”
“怪不得呢,”姜雪道,“我说如何会都挑些个武艺好的郎君,原来是有外祖父的嘱咐。据说是兵部尚书家的公子和郑勉小将军,外祖父还不知道吗?”
卢相点了点头,道:“崇家和徐家都算不错,家风纯正,父母慈爱。只可惜......”
“只可惜琼双不喜欢?”姜雪抢过话来,道:“她毕竟还小,又素来不喜束缚,外祖父何不让她自己选择往后的生活呢?依我来看,以她的性子,嫁到这些高门大户里头,多半也是不开心。”
卢相叹了口气,道:“我虽疼爱她,但婚姻大事毕竟是父母之命为重,沈氏精明能干,后宅这些事情,外祖父不好置喙。”
“但崇徐二家委实是好的,你若去寻她说话,也要多劝劝才是。”
姜雪歪着头,笑问道:“崇大人老和外祖父不对付,外祖父为何还为他说好话?”
卢相道:“朝堂政见不同,据理力争是常事。但崇焕从来都是君子做派,为人并无问题,清正有余一身风骨。后院也是清净,只得崇夫人一个。有这样恩爱的父母,孩子想必也是好的。”
“外祖父真好,”姜雪将头斜枕在卢相膝上,叹道,“外祖父也是大君子。”
听了这些,她心下开始焦灼起来。
听外祖父话里的意思,相府显然是愿意同崇焕结亲的,但事情还未查清,她一不能跳出来指摘崇焕,断了这门亲事的可能;二不能眼睁睁看着两家来往愈甚,最后将亲事坐实。
还是得紧着去探清崇焕之事。
姜雪站起身来,扶着卢相到榻上,又唤来下人侍奉他歇息之后,便离开了卢相的院子,去了卢琼双那儿。
卢琼双正在自个儿院子里头练刀,双刀使得行云流水般熟练又轻巧,姜雪走进院子里稍看了半晌,便伸出手来拍掌。
“你这师父看样子实在是个高人,不过一两年时间,便将你教得如此争气。”
卢琼双停下动作将刀收好,道:“早都说了,是我根骨奇佳。”
她歪着头往姜雪身后瞅了瞅,见只有拂冬一人跟着,便开口道:“走吧表姐,我带你去见见那人,保准合用。”
姜雪颔首,转头对拂冬道:“你留在这儿,我同表小姐出去一趟,若舅母来寻,便寻个理由推拒。说——说我正在屋子里劝解表小姐便行。”
卢琼双兀自翻了个白眼,道:“早晚得让母亲死了这条心。”
二人说罢,卢琼双带姜雪到屋内,拿了身女子劲装给她换上,又让拂冬将姜雪发髻散了梳成高马尾。
姜雪戴上那支银簪,走出屋外时,装束与卢琼双别无二致。
拂冬在旁叹道:“殿下与表小姐这样瞅着,倒真像是对亲姐妹。”
卢琼双揽过姜雪的肩膀,抬起下巴粲然一笑,道:“这是我妹子,我是她哥哥。”
拂冬掩面笑出声。
二人走到院墙旁,卢琼双便一把横抱起姜雪,从树身之上飞踏而起。
二人落到院外时,姜雪正欲从卢琼双怀里下来,甫一抬眸,却正对上不远处一双幽深眼眸。
景晔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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